笔下文学 > 汉鼎余烟 >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如虎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如虎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笔下文学 www.bbxwx.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关羽突出邓塞,横扫诸军,其势头之猛、搏杀之惨烈,超过许多军将所能承受的极限。但他终究是个人罢了,又不是什么神灵。

    当年他随刘备在徐州时,方当壮盛,正是一生中勇力最强的时候,可曹操以万众临之,还不是一举成擒?终究人有极限,这世上没有谁能凭一己之力抗衡大军。

    曹操在邓塞前线,布置了于禁、朱灵,而左右再以曹休、张郃、曹真等部相挟,这些人也都是名将、宿将,领着十倍精锐之兵围攻,怎也没有败的道理,更不该败得如此惨烈!

    只可惜,正如孙子兵法所述,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治与乱、勇与怯、强与弱是会不断转化的,而转化的微妙契机又会重重叠加,生出翻转人心的巨浪。

    此前淯水以东大乱,于禁紧急收兵回应,在邓城大营周边抵挡关羽,已经使得将士们俱都慌乱。在高祚、常雕、何茂、王摩四将所部被关羽击溃之后,将士们更是惊恐,于禁、朱灵两人竭力稳住大营,都觉艰难。

    好在于禁本人是以严整著称的大将,近年来,隐约为夏侯曹氏以外异姓诸将的首席。将士们对他的言语,保有最基本的信赖。

    他说局面定能扭转、说曹真所部马上就来支援、说宛城、新野还有大军随时出动……将士大致是信的,并且也愿意跟着于禁和朱灵,再努力一下,试着去争取那个已经有些飘渺的胜利果实。

    高祚等四将虽溃,终究于禁还能调动数以万计的生力军,他整顿败兵的速度又很快;故而死守邓城大营,苦熬过两次攻势以后,关羽一时游兵在外,竟无下手的好机会。

    败退的势头稍稍遏制,将士们的信心也就随之回升,不少人道:于禁将军不愧是擅长防守的名将,与那关羽恰是对手。

    这种将军和士卒间的信赖,建立很难,还需要时时小心维护。比如于禁始终以一张铁面示人,便是维护信赖的法子。

    在将士们看来,过去无数次面临逆境,于禁的脸色都丝毫不变,而最终总能逢凶化吉,那么这次于将军既然脸色正常,想必局势没到不可挽回。

    这法子不是谁都能用的,得有久战积累来的威名,还得有专门营造出、将士们都熟悉的姿态。魏王每到逆境喜欢大笑以振奋人心,也是同样的法子。

    但这种姿态,归根到底只是小道罢了。将军再怎么镇定,终究要在战场上较高下,终究要根据战场局势来调动应对。

    正当于禁竭力抵着关羽的时候,曹真带千余轻骑狂奔而来,随即留着骑兵在外,趁着关羽攻势稍歇,急急拉扯着于禁、朱灵往军帐中密谈。

    听曹真说了两句,朱灵顿时变了脸色。而于禁迟疑片刻,忽然往帐外走了两步。待他转回来时,原本如铁的面容完全垮了,简直要簌簌落下铁锈来:“子丹,你那些骑兵!”

    曹真稍有些惶惑:“怎么了?”

    于禁跺了跺脚,厉声唤道:“军正!”

    “在!”

    来的这个军正,不是此前那个。先前那个往各营奔走勒令死战的军正,已经在荆州军一次突击中战死了。

    “你立即去,将曹将军的部属们与我们分开,莫要让他们在我营中胡言乱语!”

    那军正连忙出去,却已经晚了。

    此前曹真与司马懿谈论片刻,随即将步卒尽数弃了,只领轻骑赶路。他自己虽不提起其中蕴意,可中坚营的将士多有宿将老卒,谁不是看惯了沙场风云变幻的?谁还会是懵懂无知的傻子?

    而当这队骑士到了于禁的营里。同为邺城中军一员,这些宿将老卒们,谁又不是熟人遍布各营,有什么疑惑,一问便知?

    曹真带来的消息根本隐瞒不住。

    他还在帐中劝说于禁、朱灵,帐外守营各军,已经军心动摇。

    先是军官们交头接耳,然后将士们奔走相告。偏偏这时候关羽所部正在营外寻找战机,使得将士们更有传言的余裕。

    在极短的时间里,将士们传递的消息愈来愈夸张,愈来愈无稽,有说魏王已经死了,有说淯水东面五校精兵尸体如山积,瀴水为之断流,唯独有一点,各种说法里都提到了。那就是曹真将军和于禁将军打算弃军而逃!

    曹真寥寥数语说完,于禁忽然感觉出军中气氛不对。他立时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喝令军正出面,却已经迟了。

    古语云,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说的便是为将者,当有身在最基层的经历,了解普通将士所喜所惧。但曹真这样的亲族重将始终都缺了基层的历练,他们考虑战局的时候,习惯了视普通将士们为工具,而非有勇有怯的人,很少考虑他们的反应。

    可身在前线抵死作战的,不正是这些普通将士么?

    将军若能死战,士卒慑于军威,也能死战;然而将军既然动摇,士卒还打什么仗?须臾之间,人人恐慌,谁也不想再坚持作战。

    那军正尽力了,他策马疾驰出外,勒令曹真的部下们越过邓城大营,往北面稍歇,又急使执法队四出弹压。没过多久,于禁本人也亲自出面,连杀了几个胡言乱语的士卒。

    然而就算胜势之中,士气也有再而衰、三而竭的时候,何况本当败局,所有人只是勉强支撑着?一旦有人动摇,便如瘟疫一般瞬间传染;军心更如沙墙崩溃,哪里还能重新裱糊成原先模样?

    这样的局面,哪怕是擅长整顿军纪如于禁,也没法短时间收束。

    而与他们对战的关羽,偏偏是当代最精通捕捉攻守机会的兵法大家,更是被无数次出生入死锤炼出敏锐嗅觉的沙场豪杰!

    曹军军心稍一动摇,关羽便觉其营间军败之气如群鸟乱飞,立即召来邓塞中的生力军,发起最猛烈的攻势。

    关羽本人,亲自横刀催马,蹈营破阵。

    关羽的勇力世人皆知,本来就没人敢正面抵挡,此时军心慌乱,关羽的军旗尚在数十步外,曹军士卒们便发一声喊,丢盔弃甲而逃。

    起初荆州军后继各部奋勇杀入,都打算楔入曹军的营地,撕扯敌方防守,再继之以苦战。谁知这一次发动攻势以后,曹军竟孱弱至此?

    荆州将士冲锋蹈阵,往来披靡,他们起初还以三五百人为一队,后来杀得性起,队列分散为百数十人甚至数十人。可无论兵力多少,他们都在尽情驱赶着混乱不堪的曹军将士。

    他们用战马冲撞,用长槊砍杀戳刺,用缳首刀疯狂劈砍,用强弓劲弩四面射击,见人就杀,鲜血碰洒在空气中,化作气味浓烈的血雾久久不散。而血雾之下的邓城大营,从动摇到坍塌,继而崩溃,最后,成了被荆州军洪流挟裹冲刷的泥石流。

    于禁起初还想挽回,奈何兵败如山倒,人人只恨少长了两条腿。

    将军常雕曾为曹仁麾下先锋,勇猛善战,素有军中柱石之称。他的部下也是此前与关羽野战时损失较小的,始终保有两百余骑追随左右。

    结果营地被攻破,他的部下遭败兵席卷,终究星散。他连忙拨转马,改朝大营西北面的泥洼地带奔走,打算藉此为掩护脱身。不料前方正撞上荆州军的校尉士仁。

    士仁乘胜杀得兴起,挥舞着一根长矛,大喊着直冲常雕而来。常雕不愿恋战,拨马兜了一个圈子,想避开此人。士仁却催马在后面紧追不舍。

    常雕不停马,偷偷取弓搭箭上弦,准备待敌人逼近了,猛一个翻身便射。就在此时,却不料胯下战马前蹄绊在了泥塘里,常雕猝不及防,整个人倒栽葱着地,顿时脖颈断裂而亡。

    士仁急忙下马向前,抽出短刀割下了常雕的首级,将之挂在自己的马鞍侧面。

    正忙着调整首级的位置,关羽本部铁骑皆至。

    关羽纵马从士仁身边过,叱了一声:“别耽搁,继续厮杀!”

    “是!是!”士仁平日里对关羽的傲慢颇有怨言,但此时大胜当前,一切都不是问题了。他眉开眼笑地将常雕的脑袋扎牢,催马紧跟关羽。

    关羽横贯战场,毫不停歇。

    他已经很累了。毕竟他也年近六旬了,虽然对外表现得英武如常,可实际上,从幽并边地到酷热南方,辗转千里,经年的戎马倥偬,南征北战,难免摧折了他的刚强体魄。何况在今日之前,他已毫不停歇地指挥了将近两个月的战斗,其中攻入邓塞以后,更至少有数十次身当前敌,与人浴血搏杀!

    这时候他觉得自己的额头有些烫,身体却像是要飘飞起来那样。但他依旧叱咤呼喝,迎风奔走如虎,军旗所到之处,荆州将士争先恐后,如潮涌追随。

    关羽的内心,始终如年轻时候那样,是个勇往直前的斗士。所谓的富贵、权势,对他来说并没有意义,他的目标,始终和数十年前一般无二,便是扶助玄德公,扫平天下,重建汉家盛世。

    现在,这个目标越来越近了!

    可惜于禁等人跑的太快,一时竟不知道往哪里捕捉。不过,今日真正的目标本来也不是这群鼠辈!

    关羽环顾邓城大营,冷笑一声。他抬手指向大营东面、靠近淯水的自然堤方向:“我们去那里!曹公必是从那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