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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三章 好在,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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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三州伤口被勒住后过了一会儿,总算是看起来没有那么多血流出来,而得意,让他的脸色也恢复了几分血色。

    这一次,他又赢了。

    就像是他十年前初来潦炀城的时候,他就知道怎么才能赢,怎么才能让潦炀城里的人对他只有敬畏。

    他看向麻子午,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个世上的人啊,都是那么虚伪,没有人会把自己的本来面目轻易露出来,也没有人会让自己的秘密那么快被人猜到......就像我不知道你和刀钗的关系,你不知道我和马庆之的关系。”

    十年前,就是在这家鸿宾楼,麻子午和徒子徒孙们喝酒的时候,想要给新来的景泰东家黎三州一点下马威。

    麻子午那样小心谨慎的一个人,当然不会当着马庆之的面说这些。

    可是他的那些徒子徒孙们,喝多了之后就难免会有人说漏嘴,难免会有人吹嘘说,我们老祖宗要给黎三州一点颜色看看。

    但是马庆之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不会让麻子午猜到是他向黎三州告密的。

    他把一个喝多了的人送到了刀钗的赌场,在赌场上,这个喝多了的人又和另外一个人提起庆园要对付景泰的事。

    这个人,就是当时燕子楼的掌柜张挺,再后来,一个夜里,不少庆园的弟子被人闯进家门屠杀,一夜死了近千人。

    因为这件事,麻子午下令把那个喝醉了的家伙满门都杀了,一个都没留。

    又过了一天,燕子楼的掌柜张挺出门办事,拉车的马不知道为什么就惊了,马车翻倒,一辆对面过来的马车正好轧过张挺的脑袋,人当场就死了。

    不过也有人说,张挺上马车之前就被人灌多了酒,所以才会反应不过来。

    再过了一天,刀钗带着人去庆园讨要一个说法,麻子午亲自见了他,当时两个人说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可是后来,据说是动手杀张挺的人被灭门,然后这件事才算过去。

    这潦炀城里,哪一天没有罪恶。

    谢井然看向马庆之,这个在潦炀城里做了至少二十年老四的人,已经提着刀走到麻子午身前。

    马庆之创办鸿宾楼的时候,就是当时的景泰东家授意,马庆之本来就是山河印的人。

    麻子午看着马庆之问:“这些年,我开出的条件都没有打动过你?”

    马庆之没回答,因为不能说。

    答案是......

    打动过,可是如果我帮你对付景泰的话,以你的为人,除掉景泰之后下一个就会除掉我。

    还有就是,那时候的山河印,太可怕。

    啪的一声轻响,马庆之感觉脚上一紧,低头看了看,于是就看到一只手穿透了地板抓住了他的脚踝。

    没等他有任何反应,就被人直接隔着地板拽了下来,二楼的地板碎裂,马庆之消失在洞口。

    下一息,轰的一声,二楼的地板整个都被什么力量给击碎了似的,开始大面积的坍塌。

    身负重伤的小武还是在第一时间冲过去抱住了麻子午,两个人从二楼跌落下来,小武拼尽全力翻身,他被砸在下边,剧痛之下又喷了一口血。

    麻子午拼尽全力的翻身躲开,看小武的时候,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都开始变得迷离起来。

    八十岁的麻子午抓着小武的衣服把他往外拖拽,还有碎裂的楼板不断掉落,一老一少,看起来如此狼狈。

    马庆之掉下来的时候尽力保持着平衡,他知道楼下一定危机重重,这是他的鸿宾楼,在他的地盘,却毫无察觉的被人潜入进来,到了一楼他的手下居然都没有示警。

    烟尘很重,

    像是大雾弥漫。

    他依稀看到个身影在自己身前闪了一下,没有丝毫犹豫,马庆之一刀劈落。

    噗的一声,这一刀精准的命中,刀砍在那人的肩膀上,还切开了半截脖子。

    然后他才看清楚,被他砍中的人居然是已经死了的李春风。

    下一息,李春风的尸体朝着他扑过来,在那个瞬间,马庆之还错觉已经死去的李春风朝着他诡异的笑了笑。

    情急之下,马庆之一脚将李春风的尸体踹开,然后他看到了一只手。

    手在李春风尸体后边伸过来,一把掐住了马庆之的脖子,五指发力来回摆了两下,看似毫不费力,可是这两下,马庆之的脑袋就分别在他自己的肩膀左右各撞了一下。

    如此大的幅度,可想而知脖子应该是已经断的透透的了。

    那只手松开,马庆之的尸体掉落在地上,然后他手里的刀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尘烟散尽。

    麻子午还在一声一声呼喊着小武的名字,希望这个孩子不要睡过去。

    “帮帮我吧,你们谁来帮帮我吧......”

    这个穷凶极恶的老人,在这一刻无助的呼唤着。

    他抬起头,想求人帮忙救救小武,于是他在尘烟落下之后,看到了那一群身穿黑色锦衣的廷尉。

    在这些廷尉的前边,有一个一身白衣的中年男人负手而立,这个人身前倒着死了的马庆之,身后倒着没死但已经昏迷的黎三州。

    半个时辰之后,庆园。

    麻子午看向面前的人,语气有些哀求的意味。

    “小武是干净的,干干净净的。”

    坐在他面前的张汤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麻子午此时哪里还像是那个跺跺脚就能让潦炀城颤三颤的暗道大豪,更像是一个寻常之极的无助老人。

    他端着茶杯,两手端着,可是杯子还是在剧烈的颤抖着,茶水都抖了出来。

    良久之后,张汤问他:“你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让自己身边有一个干干净净的小武,为什么会把他培养成一个忠义之人?又为什么会愿意抛掉自己这么多年的积累,给他换一个前程?”

    一连三问。

    麻子午沉默了许久,摇头。

    “我不知道。”

    他说。

    这个已经失去了所有气势的无恶不作的老人,看向张汤,眼神里有些迷茫,也有些恐惧。

    麻子午低下头看着杯子里的热茶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我把他当做自己的孙子了吧。”

    他这样的人啊,哪里敢有妻儿,他不是没有过,在潦炀城里他悄悄的和几个女人先后生过孩子,那时候他地位还不算那么高,他知道自己这样的人,仇家若知道他已有妻儿,那么就一定不会放过他的妻儿。

    他知道,也猜到,可是避不了躲不开。

    几个女人和孩子先后被杀,这让麻子午绝望。

    到了他快六十岁的时候,他终于成了这潦炀城里暗道势力人人惧怕麻爷,他希望还来得及。

    他建造庆园,找来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想尽办法去求药,让自己恢复几分雄风。

    可是他不行。

    没有一个女人怀上他的孩子,他想着,大概这就是天意了......

    于是,他想着一定要收养一个孩子,把他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让他变成这潦炀城里最大的恶人。

    然而当有人把还在襁褓之中的小武递到他面前的时候,麻子午却害怕了。

    看着这个孩子,莫名其妙的他脑海里就出现了他第一次杀人时候的画面。

    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跪在他面前求他说,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保证不会找你报仇的。

    “我怎么能留下你呢?我不敢看着你长大,我不敢看着你变得比我强壮,我害怕有一天你也会切掉我所有的手指塞进我嘴里,杀我之前还要逼着我都吃下去。”

    抱着小武的麻子午使劲儿晃了晃脑袋,想让这些话从自己脑袋里滚出去。

    这些话消失了那么一回儿,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番话出现在脑海里,声音同样那么大,那么刺耳。

    “我前三十年拿命换钱,后二十年逢人便拜点头哈腰,这才有了我现在可以让人为我卖命的资格,可以让其他人逢我便拜对我点头哈腰,我十岁开始行走江湖,这些人都是我过去四十年积累下的人脉,我凭什么给你?”

    那一刻,脸色惨白的麻子午,在看着小武的时候,曾经他说过的这些话,在他脑海里一遍一遍的出现。

    他甚至依稀看到了,他培养出来的最恶的小武,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切下来,一边往他嘴里塞这些手指一边狞笑着说道:“老东西......你早就该让位了,你为什么不肯主动些?”

    这个画面,把麻子午吓得汗流浃背。

    他最终还是收下了小武,找最好的人教他练刀.....这最好的人,自然就是刀钗。

    没有几个人知道,麻子午这样的人,居然也有过命交情的朋友,虽然刀钗和他差了四十岁。

    也许不能算是过命的矫情,只是最坚固的合作关系。

    那一年,快六十岁的麻子午出潦炀城办事,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个身材很矮的年轻人。

    年轻人拦住他的马车,问......你是有钱人吗?

    麻子午回答说,我是。

    矮子问,那我可以为你卖命吗?我很能打,我的刀很快,没几个人接得住。

    麻子午问,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你要为别人卖命?

    矮子说......穷怕了。

    麻子午看过他的刀法之后对他说,我有一个想法,你若是答应我,我就捧你起来,捧的很高,捧到你和我在潦炀城里可以平起平坐的那么高。

    于是,第二天,潦炀城里来了一位快刀,从潦炀城的西门杀到了东门,无人可敌。

    十几年后的一天,看着小武在练刀,刀钗忍不住问麻子午:“为什么你会养出来这么干净的一个孩子?”

    麻子午笑了笑,没回答,反问了一句:“为什么你会这么认真的教一个干净的孩子?”

    这两个无恶不作的人,杀人无数的人,对视笑了笑。

    此时此刻,麻子午看向张汤哀求道:“求求你了大人,给他一条路吧。”

    张汤沉默了许久,起身:“我会考虑,但我不知道他的恨会有多重,一个太干净的人,被什么涂黑的时候,会很快。”

    麻子午也起身:“他不会有恨的。”

    然后取出一个药瓶,扒开塞子,药瓶对着嘴,把里边的毒药全都倒了进去。

    “我是自己死的,和大人无关,和廷尉军无关。”

    麻子午说。

    张汤沉默片刻,转身迈步出门,出门后他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有些遗憾:“真的是......太便宜你了。”

    另外一间屋子里,曹猎坐在那看着面前被挂在墙上的两个人,忽然笑了。

    “好在......我那时候真的懒。”

    曹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不然的话,我会不会变成和你们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