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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京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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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夫。”封隐恭敬行礼道。

    虽然自己如今是神策营副将,李侃为御史大夫,分属不同,但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不一样,封隐还是做足了礼数。

    “隐来也。”李侃亲自至草亭迎接,然后将封隐引入家中,侃妻胡氏也出来相见,然后便吩咐人煮茶去了。

    “今日退朝,某方知国事已不可为。”长叹一声后,李侃眼神暗淡,唏嘘不已:“上命张承范率军东行,然器械钝劣,粮草皆无。张承范极力求取粮草、援军,上言‘卿但先行,兵寻至亦’,又言‘汝郑把截制置都指挥使齐克让所部万人已至潼关外,可互为表里’。张承范怏怏不乐,领了兵马先锋使兼把截潼关制置使印信和告身便走了。两千八百弩手,能有三百可战之辈便不错了。”

    让你带着损坏不堪用的器械,没有足够的粮草先走,骗你说后续援兵马上就来,这是让张承范送死呢。封隐不由得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张将军起了几分同情,神策营十余大将,怎么偏偏就选中了你?

    “黄巢几时西进?”封隐很关心地问道。

    “上月齐克让奏,黄巢转牒河南诸军,云其欲攻东都,再至京师,向君臣问罪,无涉其他人等,令其自守营垒,勿要犯其兵锋。现其大军已入东都境,留守刘允章率百官迎谒。巢军入城,于洛阳秋毫无犯,此乃有大志。入关中,也就旬月之间的事了。”李侃略带嘲讽,似是在笑那刘允章屈膝事贼。

    “朝廷可有防备?”封隐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河南诸军纵放巢众,不与交战,这与当初河东李国昌父子之乱何其相像也。

    李侃看了眼封隐,眼中意思很明显了,搞了三个空头称号,张承范任把截潼关制置使、王师会任制置关塞粮料使、赵珂任勾当寨栅使,但出的兵就只有那两千八百人,潼关外还有前泰宁节度使齐克让带过来的万余兵马,然后就没了。

    兵不堪战,还无粮草、器械,这潼关怎么守?比当年哥舒翰那会还要艰难百倍。

    “京西北八镇呢?”

    “圣人已命田令孜为左右神策军、内外八镇及诸道兵马都指挥制置招讨等使,飞龙使杨复恭为副使,檄调各镇兵马,入援京师。然内无粮草、赏赐,诸军如何能行?”李侃的嘴巴还是这么不饶人,说起别人来丝毫不留情面:“朝廷还令河东节帅郑从谠将兵权交予夏绥节帅诸葛爽及代州刺史朱玫,尽速率河东军南下讨贼。对了,归田令孜节制,此辈又多了个汝、洛、晋、绛、同、华都统的头衔。”

    “夏绥?”封隐想起了邵树德,便问道:“夏绥军可要南下?”

    “应是要南下的,虽则诸葛爽此番带的是河东兵马,然若无夏绥镇兵在手,焉能弹压河东诸将?”

    “几时的诏命?”

    “诏命尚未发出,不过也就这几日的事情了。”

    封隐若有所悟。过了一会,看李侃脸上没甚表情,鼓足勇气道:“大夫,是否可走一下门路?”

    话说得不清不楚,但李侃仍然听懂了,似笑非笑地看了封隐一眼,道:“诸葛爽一走,四州之地无主,须得有一人权知夏绥节度事,隐可是此意?”

    话说到这份上,封隐也不再遮遮掩掩了,便道:“大夫,夏绥重地,兵士堪战,若无人统之,怕是会出乱子,更不必说南下忠于王事了。”

    “经略军使杨悦、宥州刺史拓跋思恭,岂非良选?”

    “大夫勿要戏我。”封隐急道:“此辈何人,吾等并无交情。树德在河东颇多出力,对大夫又执礼甚恭,望之也不似忘恩负义之辈,大夫何不顺水推舟一把,赚个人情,日后自有大用。”

    “此事难也,亦不合制。”李侃叹道。

    “然即便诸公不许,日后诸葛爽一旦兵败身死,朝廷第一个想到的也会是树德。”封隐急切道:“此为施恩良机。”

    李侃闻言有些踌躇。持节河东时,邵树德当过他一段时间的爪牙,后来有所疏远,更走了丘维道的路子去了绥州,让他有点意气难平。不过旋又想起离开晋阳时,无人相送,唯邵树德亲自为他牵马而行,李侃又有些感动。

    封隐说得对,邵树德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投了自己,还不忘与丘维道之约,这是念旧恩的表现。也罢,杨悦、拓跋思恭之辈,焉能念得自己的好处?这人情,还真就只有邵树德能接,也最能给出良好的回报。

    “隐当尽快去一下绥州和夏州,此事紧要。吾家在富平县有田庄,可暂避汝之家小。且回家整顿一下,尽快北行。”片刻后,李侃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此事今日才议定,尚未正式下诏,宜速不宜迟。另者,隐也不必过于期望。诸葛爽一走,便另选大将权知夏绥节度事,这岂不是逼反人家?朝廷必不许。如今所能做的,也就是让圣人知道有树德这么一号人物罢了。免得翌日诸葛爽身死,第一个接任大位的是杨悦或拓跋思恭。”

    “巢众六十万,短时间内能平吗?”末了,李侃又低声说道:“京西北八镇,十余万兵马,未必都愿死战。一旦战事不利,朝廷走马换将,此时便是良机。”

    “谢大夫指点。”封隐茶也不喝了,直接告辞。

    这事确实紧要,对邵树德而言,无疑乃人生一大坎,跨过去了,就海阔天空,若没跨过,让杨悦、拓跋思恭之辈得了夏绥大权,就不知道要蹉跎多少年了。

    确实该去趟夏州!监军使丘维道知晓后,当知该怎么做。

    而今郑畋出任凤翔陇右节度使,若再得夏绥镇两万雄兵,西门思恭焉能不喜?而且,田令孜、杨复恭之辈多半也不会阻挠,他们看重的是长安附近的几镇,与京师隔着沙漠、横山的夏绥镇,说起来价值有些偏低了。

    当然,以上都是最理想的情况,可能性实在太低。但封隐现在也转变想法了,邵树德在夏绥节帅的排序中,确实远远落后杨悦和拓跋思恭,不过没关系,现在先打个底,日后一旦在关中立下功劳,诸葛爽再出点事的话,那么就有机会了。

    现在要做的事就两件。一者,让邵树德提前知道诸葛爽要带河东兵讨贼的事情,二者,让他不要跟着一起出征,留在镇内观望,等待最佳时机入场。

    匆匆忙忙回到家,从妹封都正与娘子刘氏说说笑笑,看样子已忘了昨日的哀戚。这便很好嘛,如今要忙大事,可懒得掺和她与魏绲之间那点破事。

    “娘子,外舅那边怎么说?”封隐从墙上取下一张弓,径直问道。

    “阿爷同意了。郎君这是要去哪?”刘氏惊问。

    “莫要问。”封隐小声道:“要出趟远门,十万火急。你先带着孩儿们去外舅家中,然后拿我信笺去找李大夫,他自会遣人安排你等去富平。”

    “是去富平暂避吗?”

    封隐点了点头,又道:“从妹亦去。殷秘校家里也遣人知会一声,去不去随他意。某在京中,就这么几个亲眷了。”

    刘氏也是懂事的人,知道自家夫君在谋划大事,于是便道:“夫君自去,勿忧家中。若嫌路上不太平,可去趟刘家。妾之二兄、三兄、五弟皆熟习军艺,又守口如瓶,当可助郎君一臂之力。”

    封隐略略思考了下,似乎在想自家这几个姻亲平日里的为人,知道他们都是沉默寡言之辈,同时也能在邵树德那里赚一份人情,于是点头道:“可。路上确实不好走,多几个人亦是好的,这便去也。”

    封隐急急忙忙去老丈人家,找了刘氏兄弟几个。他们都是神策营中队头一级的小官,不过岳家管束甚严,打小锤炼武艺,不是那种混日子的人。听封隐说有大事要办,其人又素来稳重,立刻便答应了。几人匆匆拿了干粮、武器,便骑着马儿出城去,径直向北,往鄜坊镇的方向走。

    封隐的心中满是火热。天下大势汹汹,正值英雄用武之世。诸葛爽能否对付黄巢,他实在不看好,说不定几场大败下来就身死了。邵树德若能继诸葛爽之后成功控制夏绥四州,拥两万精兵,那么便是一方诸侯。即便黄巢全占关中,他们就还有一条退路。夏绥与关中之间,有横山、沙漠阻隔,只要占着泉水突出之地,再派骑兵日夜袭扰,远征的大军必然疲于应对,终至大溃。

    再退一万步讲,黄巢得势,称帝建国,拥四州之地而降,亦不失公侯之位,岂不是白来的富贵?邵树德是念旧情的,作为关键时刻透露出消息的封氏,亦可借此保全家族,甚至还能更进一步,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