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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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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重剑狠狠噼下,木屑纷飞,七零八落。

    王溥瑟瑟缩缩地躲在一旁。

    天寒地冻的,夏王竟然还有兴致练剑。武人一个个都有点疯狂的潜质,王溥算是看明白了。

    “腊月了。”邵树德轻叹了一声,将重剑交到三子勉仁手里。

    十三岁的邵勉仁身量不低,体格健壮,稳稳抱住了重剑。

    “一年时间,又在征战中度过。”邵树德拿毛巾擦了擦汗,道:“好在还有半壁江山维持着安宁。”

    毛巾微微有些扎人。东章羊之后,尚未培育出更好的软毛绵羊,可惜了。

    “陇右、关内二道百姓,已享受十余年太平时光。”王溥笑道:“昔年在长安,我就听人说,陇右百姓耕田三年,便有一年积储。如此三年复三年,竟已有十多年不闻兵火,人皆感夏——邵圣之德。”

    又是一个马屁精!邵树德心中暗笑,文人舔起来,可比武夫糙汉子舒服多了。

    “关内道便罢了,陇右道还是有些不安定。”邵树德说道:“北有回鹘劫掠商旅,抄掠沙瓜,南有吐蕃蛮子攻打廓州。地方州军不能制,让人好不烦心。”

    青唐城其实是有驻军的,约一万人,但与兴元府百牢关一样,都是灵州院、陕州院的新兵。

    随着关西的长久安宁,曾经鼎盛时期达到三四万人的关西驻军已经缩减得差不多了,且由原本的衙军变成了在训新兵,这无疑降低了威慑力。

    生蕃都是记吃不记打的,时间一长,他们就忘了被邵圣支配的恐惧了,看来边军的组建要加快了。

    “王郎中何日回洛阳?”邵树德问道。

    “殿下,我离京之时,圣人垂问,太傅何时可以回京……”王溥低声道。

    “圣人就那么急着杀我么?”邵树德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其实,李唐皇室还是有最后一点人心的。至少他就发现,东都镇就有少许中下级官吏,通过七拐八绕的关系,联系上了圣人,忠心朝廷。

    只不过,军队中还没见到冒出来的,这就注定了圣人无法翻盘。

    “殿下稳操胜券,有些事也该了结了。否则,军心、民心不安。”王溥回道。

    军心不安,是因为不确定性,即夏王到底如何赏功?大家提着脑袋拼命,总该得到点什么吧?要么延续旧制度,给官位,那么武夫占官现象势必持续下去,而占的最大官位就是节度使。

    可现在没有给官位。

    民心不安,同样是因为不确定性。直隶道来了这么多夏王的铁杆,气氛都烘托到这了,到底称不称帝?你不称帝,很难收场啊,我们还担心被别人打击报复呢。比如,若夏王一辈子当唐臣,他故去之后,被另外一个势力的人得了天下,旧官、旧将甚至举家前来的百姓的日子就难过了。

    另外,因为夏王的一些新政而崛起的既得利益群体,心中也有些不安。这种不确定性太折磨人了,让人不敢对未来投入重注——比如学数学的,夏王很喜欢这些人,愿意奖掖提拔,可若换了人呢?

    所以,速速称帝,以安众心。

    “正旦之日,我会参加朝会。”邵树德给出了明确的答复。

    正旦就是大年初一,这一天的朝会,可以说是一年中最盛大、最重要的了。邵树德亲自参加,必然非常引人瞩目。

    王溥大喜。

    邵勉仁、邵观诚兄弟二人也悄悄对视了一眼,心中欢喜。

    父亲若称帝了,他们也能封王,谁不喜欢呢?

    “但在走之前,总要拿点东西,不能空手而回啊。”邵树德说道。

    ******

    压力很快给到了贝州城西的卢怀忠那边。

    贝州是大城,城周近三十里,在州城中算是第一等的了,分外城、内城(衙城)两部分。

    城内的军资储备很多,按理来说是十分适合坚守的。无奈夏军来得太快,几乎一眨眼就把城池给围上了,至今已三月之久了。

    三个月的时间内,魏军尝试了各种办法,始终没能打通与贝州城的联系。离他们最近的一股兵马,大概就是几十里外临清县的史仁遇部了,但他们进不来。

    也正因为如此,贝州就没正儿八经的部队。除不到四千州兵外,绝大部分都是临时征集的土团乡夫。打了这么久,伤亡颇大,各种兵力加起来也就五千出头的样子,守这么大一座城池着实有些吃力,因此在搬运了许多物资外,守军放弃外城郭,退守衙城,以做最后的顽抗。

    卢怀忠接到了邵树德的亲笔信,不敢怠慢,立刻将刚退下来休整的部队也投入了战斗,继续强攻衙城——打了二十年仗,卢怀忠印象最深的事情,大概就是无尽的攻城拔寨了,这几乎成了他的宿命。

    “打得还不如人家州兵显眼……”老卢有些恼火地看着被敌人箭雨逼退的溃兵,怒道。

    野利克成、王郊、张温、董章四部州兵再度出击,于博平附近再度击败敌军,俘斩两千余人。

    敌军是沧景卢彦威的人马。主将周胜为这群州兵击败斩,余众溃入清平县城,惶惶不可终日。

    闻此败,成德衙将郑守敬立刻将兵退回了澶州,似乎也不想打了。不料在退兵途中,遭到义从军一部突击,又损兵千余。

    这些兵,理论上也是卢怀忠帐下兵马。他们的战绩,毫无疑问也算在老卢名下,但他不会自己骗自己:亲自指挥的攻城战还没结果,小字辈却屡屡得胜,让他情何以堪?

    “从今日起,诸位亲临一线,督促攻城。”卢怀忠下令道:“乡勇打光了,营兵上。营兵打光了,亲军上。亲军打光了,老子亲自爬梯攻城。任何人不得懈怠畏战,违令者斩无赦。”

    诸将知道这次是动真格的了,纷纷应道:“谨遵都头之命。”

    卢怀忠又看了一眼已经有些残破的贝州衙城,一贯温和平静的内心,居然也产生了屠尽守兵的罪恶念头。

    战争,就是这样折磨人。

    战场,就是这样枯燥又血腥。

    ******

    晋阳城内,李克用鬼使神差地走进了贺宅。

    是的,没错,这就是当年河东衙将贺公雅斥巨资修建的宅院,后来被李侃赏给了邵树德,只不过他压根就没住过几天,但却留下了一生中难以忘怀的快乐记忆。

    邵树德走后,这里便空了下来。

    晋王妃刘氏“擅作主张”,给宅子募了一些仆婢,时时打扫,因此看起来还算整洁。

    时已隆冬,园内草木凋零,李克用在石桌后坐了许久,沉默不语。

    盖寓朝李袭吉使了个眼色。李会意,立刻说道:“大王,某刚从猩代回来,看了下五营军士的操练,左营、右营已有几分模样了,中营也步入正轨。前营、后营稍稍差了一些,但假以时日,定然可以练出来。”

    “邢洺磁百姓如何?”李克用突然问道。

    呃,他这一问,盖寓、李袭吉二人差点没反应过来。晋王怎么也关心起百姓生计来了?这可太新鲜了。

    当然他们也理解。人被打击得狠了,就会求变,

    “多已安居,并无闹事者。”李袭吉说道:“一些佃户庄客还很感激,因为白白得了不少土地,可以作为家业传下去了。”

    “那就好。”李克用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盖寓、李袭吉面面相觑,今日是晋王邀他们来此的,到了又不说话,是何道理?

    不过他们也可以理解。自邢洺磁大败之后,晋王的心气就一直没顺过来。仗打得太惨了,一月时间,全军大败,三州沦陷,快得让人目瞪口呆。

    说难听点,表现连魏博都不如,人家被动归被动,但坚持到现在,一座主要州城都没丢,不甩晋军八条街?

    “契丹可汗遗书而至,愿与我联手,攻讨夏贼,何如?”李克用突然起身,问道。

    契丹使者是经幽州入境的,盖寓知道此事,甚至一应文书、接待都是他负责的。

    契丹人的诉求就一个,两家“永结欢盟,不渝信誓”。至于结盟针对的是谁,无需多言,都懂。

    “大王,此事但应下可也。”盖寓毫不犹豫地说道:“夏人屡攻契丹,这是他们的严重失误,咱们可得抓稳了。”

    在盖寓看来,邵树德太自大了,太目中无人了。多线开战,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这是他们的机会。

    “好,回书你来写。”李克用点了点头,道。

    他的改变确实巨大,甚至愿意与几年前刚交过手的契丹和解,只不过这种醒悟似乎来得太晚了一些。若十五年前就开始这么务实,这么清醒,天下局势又怎么会走到眼下这步?说不定占据河南的便是晋军了。

    “遵命。”盖寓应道。

    与契丹结盟之后,便可腾出许多兵力来了。幽州精兵可大量抽调至其他战场,可谓及时雨了。

    “镇州王镕、魏州罗绍威遣使求援,如何回复?”李克用又问道。

    “大王,兵少了不顶事,兵多了调不齐,还是等与契丹盟誓,燕镇兵马能腾出手来之后再说吧。”盖寓建议道。

    “李存章能匀出多少人来?”

    “两三万人总是有的。”盖寓说道。

    “那便先回绝他们,待幽燕精兵来了再说。”李克用长舒一口气。

    青黄不接的时候,总算要过去了。他现在分外怀念当年带着五万大军,横行关中、河南的光辉岁月,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