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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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婆庄内一片狼藉,陈拾一声惨叫,狠狠跌在地上。

    老筋老骨,这下摔的不轻,口内呻吟不住。

    再看那些鬼差,并未损兵折将,三七端然立于众鬼差前方,一手折断了数柄桃木剑,木屑飞溅。

    “你莫伤这些阴兵鬼差,他们都是我的好友……”??

    仍有憨态,却也十分威严。

    阿香瞧了三七一眼,今日,她方有点孟婆的样子。心头欣慰,乃大声吆喝道:“阴兵即刻就到,这黄泉之内天罗地网,看那骚狐狸能逃到哪里去!”

    又斜眼瞧了瘫在地上的陈拾,便对三七道:“这老儿心肠忒坏,你不一口吃了他,留着过年吗!?”

    三七闻了此言,脖颈陡地伸长,呲出一口利刃,扑向陈拾。

    陈拾忙护住头脸,向后爬去,口内只道:“且慢!且慢!”

    阿香喝道:“莫与他废话!”

    三七张开大口,两排利齿切向陈拾。

    “三七!我是你生父啊!”

    众人忽闻陈拾一声大喝,皆是一惊。

    三七的利齿,贴着陈拾的面孔滑了过去。

    太震惊了,六百年了,她不记得有个父亲。

    如今这个老儿……

    她瞧着陈拾,陈拾一双眼瞪着她,也是一双大眼,或有几分相似?

    便见那陈拾往后挪了挪,避开三七的利齿,口内大声道:“今日这场面,我于六百年前,亦曾历过一遭,冥界规矩,我一清二楚,唯孟婆出嫁之日,方可请出阴卷,我若不知,如何设今日之局?”

    三七眨眨眼,呆呆聆听,不觉间,她的头缓缓坐回到自己的肩头之上。

    “女儿啊!你今年六百岁,你母亲是上一任孟婆,名叫孟七,六百年前,我十九岁,误入黄泉,结识了你阿娘……”

    言之凿凿,老眼还涌上两泡眼泪。

    众人皆无语,这样狗血,不敢相信。

    只得待他细细述说前情——

    六百年前,是东汉?实在记不清了。

    十九岁的陈拾,在一个大风的日子,被一股旋风卷进了黄泉;沙海之中狂风呼啸,他不辨方向,跋涉了几个时辰,误打误撞,进来了这孟婆庄。

    庄内无人,六百年前的光影沉沉,可那垂帘后,分明坐着一人,瞧不清楚。

    “敢问,此乃何地……”

    是想讨口水喝。

    但没有回答。

    少年意气,他攀上那巨大的桌子,伸手掀开了帘子。

    是个少女,不,是个绝色少女。

    这样惊艳,他从未想过,世间竟有如此美人?

    她露出一个笑容,有少女的羞涩,嗔怪,可是挡不住的明艳。

    他沉沦在这笑容里。

    后来他知道,这里不是人间。

    此地是黄泉,这绝色少女,是一个孟婆。

    孟婆乃黄泉之主。

    她叫孟七。

    她在此等了好久,等着一个英俊少年,掀开她的帘子,掀开她的心。

    这是一见钟情,亦或在劫难逃。

    陈拾在孟婆庄住了一年,他们有了女儿,起名三七。

    三七为拾,便是孟七爱的明证。

    “你阿娘为你取名三七,又要我在黄泉与她厮守……成婚当日,她请了阴卷上来,要勾去我的名字。”

    阿香疑惑道:“你的名字勾掉了?”

    陈拾低下眼,似乎悔不当初。

    “ 我当时害怕了……”

    一切恍如今日。

    年轻的陈拾,穿婚服,束金冠,手持朱笔,黑衣的鬼差捧着阴卷立于他的面前。

    碧绿的阴卷之上,渐渐浮现出陈拾的名字。

    只待他挥手勾去,他便是黄泉驸马,便可与孟七在这黄泉之内,不老不死,万古长春。

    陈拾看向孟七,那日,她也穿了婚服,严妆宝饰,一样的美艳,甚至更美了几分。

    可是,她失去了对他的诱惑。

    是她的眼。她的眼中,对他的潺潺爱意,让他觉得无趣。

    她不再是一个黄泉深处的神秘美人,她越来越像一个凡俗女子,一个一腔托付的妻。

    楼上,传来一声婴儿的哭泣。

    这哭声惊醒了他,他猛然醒悟,这是一个圈套啊……

    他难道真的要和她在一起,在这孟婆庄内?千年万载地……不老不死,永世的牢笼,有何趣味?

    他方想起了人间,他的人间,有那么多的可爱女子,百媚千红……

    “人间百媚千红,孟七再美,我亦不甘永世留在这黄泉……名字只勾掉了一半,我便落荒而逃。寿命得以延长,却终究难逃一死,我的时间快到了,我不想死,便派长生来骗你,请出阴卷……”

    陈拾终于流下两行眼泪,十分悲痛,看三七似乎动容,又对三七叹道:“三七,你当真要弑父不成?”

    阿香暗自握拳,担心地瞧一眼三七,一个难题丢给她,这憨货要如何收拾?

    毕竟人家的家务事……

    但憨货回答得十分干脆。

    “阿娘说过我没有父亲,阿娘说没有,你便不是!”

    憨有憨的好,阿香几乎笑出声来,道:“不需你动手!我来!”

    说罢挥舞狼牙棒,待要给这负心的老贼当头一棒。

    那老贼却又大喝一声:“等等!”

    废话真多,阿香飞身上前。“你死了再同我说吧!”

    陈拾忙从袖中掏出一物,以手高举,口内喝道:“若伤我时,长生便灰飞烟灭!”

    陈拾手中那物,原是个泥制小像,捏得十分精巧,与长生相貌仿佛,额尖也有一点朱砂。

    阿香挥棒便砸:“我巴不得呢!”

    陈拾躲不过,只得闭目就死,那棒却迟迟未曾落下!

    听见阿香一声爆喝:“放开!”

    方睁眼一瞧,果然那狼牙棒悬在自己头顶,被三七以双手牢牢握住。

    阿香喝道:“放开!”

    “阿香!你莫伤了长生!”

    果然如己所料,陈拾呵呵一笑,十分得意,便道:“长生非人,乃是我用一缕精气捏土化形,养出魂魄。此刻,我若毁了这泥人……”

    威胁的意图十分明显。

    阿香挥了挥棒子,纹丝不动,不敢太用力,她看见狼牙棒的刺已刺入三七的手掌。

    她是孟婆,她没有血……

    可是,她会疼。

    不敢用力,只得骂道:“这老货活成了精!坏透了!你还信他的话!”

    “他所言不虚……”

    三七眼中的泪水渐渐涌上来,她又变回了原来那个三七,柔软可欺。

    阿香不可置信地瞧一眼三七,她知道?

    她知道。

    “我今日在房内,看过阴卷了,我本想先行勾去长生的名字……”

    是啊,她是孟婆,三界之内,唯她有这能耐……

    但她只看到一片碧绿,阴卷之内,没有长生的名字。

    既然没有名字,便没有人生,没有人生,那,他便不是人。

    她想了又想,想不透,他是妖?是仙?是三界中她未曾听说的什么物事?

    她合上阴卷,心下却渐渐踏实。

    他是什么都好,于她,他是长生,她喜欢的人,她的——如意郎君。

    这一点,不会错。

    可是……还是错了么?

    那狼牙棒上的刺,刺痛了三七的手,她的手疼,心更疼。

    还听到阿香骂她。“阴卷若丢了,你我都当不起!!”

    唯有哭求。

    “阿香!你就由了我吧!长生是我如意郎君!我不想他灰飞烟灭!”

    “憨货!阴卷若丢了,你我都当不起!”

    但三七不肯放开手,死死护住陈拾。

    护住陈拾手中,长生的小像。

    护住她的,如意郎君——

    她活了六百年,未做过“对”的事,今日,错到底也罢了。

    王小鹿忽然大喊一声。“三七!小心!”

    三七一怔,浑身一凛。

    一枚木剑,直直插入三七的胸口,三七被刺得后退几步,阿香忙撑住三七。

    又有十数枚木剑从门外飞进孟婆庄,剑锋凌厉,阿香护住三七,挥棒打落数枚木剑。

    仍有数名鬼差中招,惨叫连连,有几名被刺到要害,当场灰飞烟灭,鬼差阵脚大乱。

    数名剑仙随剑攻入孟婆庄,手持木剑,来势汹汹,陈拾跳起,挥袖大喝:“阴阳簿就藏在这孟婆庄内!!将这些阴差干掉,找出阴阳簿,我们皆可长生!”

    阿香骂道:“你这老贼!忒不要脸!”

    但剑仙不断飞至,人多势众,个个凶神恶煞,阿香只得将三七扶至孟婆庄深处,率领鬼差上前迎敌。

    三七忍住剧痛拔出胸口的木剑。

    方抬起头,迎面却是长生的小像,握在陈拾的手中,只需轻轻一捏,便要粉身碎骨。

    “你若是反抗,我便捏碎泥人。”

    陈拾对三七露出了笑脸,父亲一般慈爱。

    “再告诉你一件事,你道你为何愚笨如此?因为,你七窍精魂丢了一窍,是我,我逃走时,盗走了你一窍精魂,我用你的这窍精魂做出长生,所以,你一定会喜欢上他。”

    三七看着那长生的小像。

    原是如此——

    今日……这一波又一波的真相,措不及防。

    见三七发呆,陈拾拾起地上三七抽出的木剑,再度刺入三七的身体。

    一阵剧痛,三七站不住,痛得跪倒在地。

    但心中豁然开朗。

    他异香扑鼻,他诱惑蚀骨。

    皆因他本是你的一窍精魂。

    你爱他如同爱己——

    陈拾忽闻外头一阵乱嚷。“阴兵到了!阴兵到了!”

    环视四周,庄内仍是剑仙人多势众,鬼差伤亡惨重,阿香勉力迎战,十分吃力,被几柄木剑逼到一边。

    陈拾便指着三七喊道:“这是孟婆!先降服她!”

    一个剑仙打翻一名鬼差,飞过一剑,从三七的身后,捅穿三七的身体。

    王小鹿急得大喊三七,无计可施。

    那阿香想赶过来,无奈被一众剑仙逼得无法脱身,且战且退,向三七方向挪动。

    大局已定。

    陈拾方笑道:“好女儿啊,为父先走一步了!”

    说罢对三七挥挥手中泥像,以示警戒,随后御剑腾空,飞出孟婆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