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我修无情道 > 苦荷院内

苦荷院内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笔下文学 www.bbxwx.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苦荷院内

    倚天派弟子主动让道, 孤山众人挺胸抬头、振衣拂袖, 欲拥簇起萧满上山。萧满不喜被太多人包围, 与人群中的莫钧天、魏出云回了个点头, 算是招呼, 抢先行了一步,消失在这山道上。

    走的方向是山下城镇。这是他两日来第一次离开枯澹寺, 不过没有在城中落脚,而是悬停在高空上,透过层云, 垂目俯瞰底下交错纵横的街巷。

    离集会越近, 城中游人越多, 到处都成了集市, 哪儿都能瞧见支摊和货架。夜色一点点吞没晚霞, 长街次第亮起灯火, 吆喝叫卖的摊贩换了一波,夜市开张了。

    某街某处, 一身明黄色的人在自己的摊上架起一口油锅, 点燃炭火, 将油烧热,紧跟着便是把备好的土豆片和土豆条丢下锅。

    第一份热乎的还没出锅,他的小摊前已有人开始排队。

    这时摊后来了一个人, 将一箩筐土豆卸下来,迅速利落地清洗削皮。是莫钧天。

    “那小子还和同门搭起伙来卖土豆。”晏无书出现在萧满身侧,把玩着手里的折扇, 哼笑说道,“生意竟一日好过一日。”

    “毕竟味道不错。”萧满淡声说道。

    “何止是味道——你仔细看。”晏无书将折扇敲进掌心,朝曲寒星所在的位置扬起下巴。

    土豆在炸的过程中无需看管,但见他在摊上架起第二口铁锅,烧热之后倒油,往里加入切得极细的土豆丝,锅铲一挥,便闻一声轰响,火苗窜起近乎丈高。

    曲寒星面不改色颠锅,几下将东西炒熟,置入盘中,撒上辣椒面、盐以及葱花。排在摊前的人们不住叫好。

    萧满:“……”

    原来是搞杂耍。

    “这是一道干煸土豆丝,通常做这道菜,费油又费时间,而他这个人,耐心又不好,所以钻研几日,用法术将工序进行了改良。”晏无书慢幽幽说道,“没想到在俗世里还颇受欢迎,看来凭借这门手艺,也能谋生了。”

    继而笑问萧满:“要不要去尝尝?”

    “看看而已。”萧满不假思索拒绝。

    他站在这风中,看了曲寒星和莫钧天两人炒土豆炸土豆卖土豆好一阵,转身回去枯澹山上。

    孤山众人皆至,院落里不再清静,到处都是说话声,吵吵闹闹的,连蜻蜓都不愿来寻那荷叶。

    萧满自然不愿待在那里,去了山涧处,先练习挥剑,再练几遍剑法,然后坐定拨动佛珠,调息冥想。

    涧水潺潺,清风吹拂下,层林翻起绿浪。晏无书喂夫渚吃了几棵草,靠在萧满斜对面的一棵树上,说起集会的事情:

    “眼下各大门派的人都到齐了,集会明日辰时便会开始,众寺众僧将于枯澹寺前的日月广场上辩论佛道。不过我认为明日不必去,第一日是初辩,大抵听不见什么妙语珠玑。”

    萧满稍加思索,问他:“无论是谁,都有资格参加论道?”

    “但凡在时辰内去到日月广场,便能参与论道。”晏无书轻笑说道,“便是我们道门中人也行。”

    接着问:“小师叔想参与?”

    萧满自然不想开口与人辩论,撩起眼皮看定晏无书:“枯澹山上客舍并不多,想来从前的集会,不曾邀请过道门。此次道门各派皆至,想来是有事相商。”

    “应当与无世净宗和红焰帝幢王佛有关,各门各派要借这场集会,通晓信息,商议应对之策。”

    巨灵山秘境中死的人不算少,顺着无世净宗这条线索,想必道门各派都会查到红焰帝幢王佛身上。

    玄明大师说他窥见了零星一点未来,语气甚为不安。他告诫萧满,定然会告诫枯澹寺,佛门必当引起重视。

    如此关头,道门佛门聚首,萧满不认为会和魔佛无关。

    听见萧满的分析,晏无书笑着赞同:“小师叔聪明。”

    “何时何处?”萧满问。

    “应该就在明晚,地方还没定下。”

    萧满“嗯”了声,重新垂下眼皮。

    他有一种预感,说不上坏,也算不得好,心中涌出的感觉甚为古怪,辨不清道不明是什么。

    这时阿秃凑过来,用脑袋蹭了蹭他脸颊。

    一夜无话,翌日昼阳初升,萧满从山涧旁起身,来到一处一眼可将日月广场收尽眼底的高峰。

    广场上已有不少人,根据门派宗寺各坐一番,四散在外围的,则是散修和游僧。

    山雀按照曾经的习惯,从林子里摘了个果子送给萧满。夫渚见了,立刻凑过来讨要,萧满便喂给它,孰料山雀生起气来,不住拿翅膀拍打夫渚的脑袋。

    萧满垂目看它们俩打闹,晏无书抱起手臂,靠在一旁的树上,低笑出声。

    日头渐渐升高,至辰时,一位枯澹寺的僧人走到广场正中,诵一声佛号,一番述说,宣布论道开始。

    有个游僧抢在最先起身,洋洋洒洒说了一连串,话音落罢,立时有人开口辩驳。两人论辩之间,四方亦起窃窃私语,或赞同其一,或反驳其一,或两者皆不认同。

    便是这样一场你方说罢我方开口的论道,争论不休,声音不止,甚至半空中能看见激动说话时喷出的口水,吵闹之间,却也不失其秩序。

    天气逐渐变热,不过修行之人不受寒暑侵扰,论辩一直在持续,谁也不让谁。

    高峰之上,晏无书往在萧满头顶上撑了把伞,抖开折扇,一会儿给自己扇一下,一会儿将风扇向萧满,言辞之间,颇为感慨:“不愧是修佛之人,真会说啊,你看我们这些道门子弟,只会坐在一旁听,或者打瞌睡。”

    萧满扫了眼那几个坐在后排,不住往前点头的孤山子弟,平静道:“修行的侧重不同。”

    “若当年你没去白华峰,会继续修佛吗?”晏无书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萧满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好一阵,于日月广场上的论道出现暂时的僵局,双方谁也寻不出东西论证自己或反驳对方,四下一片鸦雀无声时,回答晏无书:“佛在心中。”

    晏无书垂下眸,细细思索这四个字几许,道:“意思是你现在也没放弃修佛?”

    萧满看了眼站在身侧,头上顶着一只山雀的夫渚,语气淡然:“并不冲突。”

    “说来也是。”晏无书若有所思道。

    却也不妨碍他一番想象,若萧满修佛,代表某宗某寺到这集会上与人论道,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凤凰,大概能简短一语,噎死众人。

    恰在这时,阒然一片的日月广场上,有个极年轻的人站起身,朝四下一礼,就方才争论之观点,道出自己的见解。

    他以一则故事引入,由浅而深,引人入胜,渐渐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去,就连那几个打瞌睡的孤山弟子,都抬起头来,听他说话。

    时间就在一人讲述,众人聆听中悄然流逝。

    僧人的面容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尚有几份稚嫩,语调却平稳深沉。待暮色四合时,他道完最后一语,双手合十,朝四座执礼,转身离去。

    过了许久,人们方回过神来,抬眼一看,惊觉周身笼罩在昏暗之下,光线变得有几分不真切。

    “当真是妙语连珠啊。”几位年长的僧人忍不住赞叹。

    晏无书听见此话,靠在树干上,抬手掩面,慢条斯理打了个呵欠。

    忽见一人来到踏风行至高峰上,落定于萧满身侧,淡青色衣角轻转回旋,他单手持琴,白缎蒙面,对萧满道:“那是个游僧。”

    萧满不惊讶别北楼的突然到来,蹙起眉,语气郑重问:“哪里来的游僧?”

    别北楼道:“不清楚具体地方,只听说来自北边。”

    北?

    听见这个方位,萧满不由握紧手中的小叶紫檀珠串。

    “怎么了?”别北楼看出萧满神情,语带担忧。

    “没什么。”萧满垂下眼,“只是觉得这个僧人……太会说话了。”

    “的确如此,我已叫同门帮忙盯防。”别北楼道。

    “药谷弟子在这种场合中,行动比我们方便。”萧满将小叶紫檀手串戴回腕间,低声道谢,“多谢。”

    别北楼微微一笑:“不客气。”

    从树上摘下几片叶子喂夫渚的晏无书冷冷一哼,走到萧满身旁,拉起他的手腕,道:“回去了。”

    话毕向前一踏,拉着萧满行至风中。

    日已落,第一日的辩道结束。枯澹寺以斋饭款待众人,孤山弟子们都去了,客舍总算清静几分。

    比之昨日,方池里的荷花蔫了一些,山雀见萧满目光落在那处,拍打翅膀飞过去,但荷叶拖不住它的重量,径直往下一沉,它连忙蹬腿,扑腾几下翅膀,去到旁边的树上。

    晏无书指尖亮起一点幽光,手指上下翻动,将光芒捏成一朵盛开的荷花,举到萧满前方晃了晃,然后将手移开,凑到他面前问:“你在怀疑那年轻僧人哪一点?”

    萧满仍坐在那长廊上,见晏无书的脸在自己视野中放大,立时后挪数尺,冷声道:“每一点都怀疑。”

    “你特地问了他的来历,别北楼说他从北方来后,你表情有些许的变化。”晏无书追上前,不过这一次,没有贴太近,而是隔了一段距离,规规矩矩坐在萧满对面,道出自己的分析。

    “你在意的是北方。我的猜测可有错?”

    萧满垂眸不言。

    “为何在意北方?”晏无书疑惑问道。

    “直觉。”萧满回答,紧跟着对他抛出问题:“你又觉得这个年轻僧人如何?”

    晏无书玩着手上的荷花,低声道:“太会说话了。这样的一个人,在江湖上怎会没有名声?”

    萧满心道亦然,却不在年轻僧人这个话题上过分纠结,因为光是坐在这里思索,没有用处,便问晏无书:“商议地点定好了吗?”

    萧满在孤山,空有一个让人仰望的辈分,但无甚地位,没有实权,这等事宜,不会特地通知他,所以只能问眼前的人。

    “这回代表孤山的是你的朋友谈问舟,谈峰主还没将地点告诉我。”晏无书故意将某几个字的音量咬重一些,“不过不急,我去问他。”

    他话语中的“去”,并非自己去,袖子一挥,惯常用的那把天地潮来便飞向云间,寻谈问舟去了。

    以飞剑同谈问舟对话,须臾,得到答复说,两刻钟后,在苦荷院。

    月出东山,一寸一寸升向中天,今夜的月不同于初至那日,月半圆,泛起的光明亮耀眼。

    萧满坐在院中,捏了一道法术,给暗阁下去一道命令。渐渐的,孤山弟子们陆续归来,便起身,往苦荷院行去。

    在这里,他又见玄明大师,双手合十执礼。

    玄明引二人入院中,大昭寺和枯澹寺的住持都在,几人闲谈片刻,去到屋中,等待各门各派掌门或长老到来,开始商议。

    众人都到得准时,一些门派还携了弟子。萧满粗略一算,孤山来人竟是最多的,有谈问舟、元曲,以及另一个他不知晓名字的长老,加上他与晏无书,总共五人。

    枯澹寺住持主持这场商讨会议,他手捻佛珠,诵一声“阿弥陀佛”,道:

    “三个月前,巨灵山秘境中所发生的事情,想必在座各位都清楚。那是红焰帝幢王佛的追随者——无世净宗的余孽所为,目的是请回红焰帝幢王佛。”

    “这红焰帝幢王佛,曾在人间开过一次杀戒,引得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佛门各宗各寺联手,堪堪将其诛灭。这样的人,不,这样的魔,我们绝不能让他重新降临人间。”

    长桌另一端,道门中有人摊手说道:“但你们佛门将无世净宗的一切都烧毁了,事到如今,我们除了他们功法叫什么名字,信奉的这尊魔佛姓甚名谁,旁的查不出半点线索。”

    很快又有一人道:“也曾向你们佛门探听,你们也说不出什么,这要如何阻止?”

    这话是事实,枯澹寺住持无以辩驳。他与大昭寺住持,玄明大师等对视一眼,欲说什么,却听另一种声音响起:

    “集我们各大门派之力,都寻不出什么线索,当真有人掌握了让这魔佛复活的方法?”

    “魔道之人,年年都搞血祭,邪教教派,半数都喊着要请回魔佛,这些年来,有谁成功了?”

    “如今已过去三月,江湖上唯有小打小闹小风波,红焰帝幢王佛与无世净宗那群黑袍僧,连影子都寻不见,依我之见,是你们过于杞人忧天了。”

    持这种意见的不乏道门之人,连几个佛门僧人也跟着点头。大昭寺住持抿唇几许,起身道:

    “北国皇室耳目摘星客于一夜之间抛弃所有据点,这是该如何解释?”

    “南北两国正在打仗,此事自然与这种尘间俗事有关。”持反驳意见之人道,“我们修行之人,管好自身便是,少和凡尘人间牵连!”

    长桌尽头,一人诵了声佛号,道:“这三个月中,我们一直致力于寻找与红焰帝幢王及其追随者相关的东西,却根本搜寻不到。若你们当真认为这位魔佛有可能重新活过来,危害人间,请拿出证据。”

    元曲坐在晏无书身侧,看见这些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嘴脸,眉头拧了又拧,此刻终于忍不住,怒而拍桌起身:“此等危及人间之事,要从一开始,就做好最坏的应对。”

    却见斜对面的倚天派长老冷冷一笑:“说到人界安危,那你们孤山包藏妖族,又该如何算?”

    谁曾想倚天派会在枯澹山挑孤山的刺,元曲当即瞪圆了眼。

    倚天派长老将目光对准一直垂眼玩折扇的晏无书:“别说你们没有,巨灵山秘境中,陵光君的弟子曲寒星,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化出了原身。”

    顿了顿,补充道:“是只虎妖。”

    “他是为了救人。”北斗派尽天南开口:“当时巨灵山秘境中,所有人都能为他作证。”

    “谁能说清他救人背后藏着的目的?”倚天派长老道,“连流月君都愿意开口为他说话,岂非正中他妖界下怀?”

    继而又言:“妖族觊觎我人界山河,并非一日两日之事。巨灵山秘境之前,可以算作孤山无知,被妖族使了伎俩蒙骗住了。但巨灵山秘境之后,江湖中人人尽知那曲寒星身份,可你们不仅不将他逐出门派,更连处罚都无!敢问孤山,这样包容一个妖,是有什么打算?”

    言语之间对孤山的讽刺极多,谈问舟轻摇羽扇,慢条斯理开口:“我派并非没有招收妖族弟子的先例。”

    “那是与妖界大战之前。”倚天派长老道,“两界公开表明对立之后,道门佛门,没有任何地方再做出收纳妖族的举动!”

    元曲暴跳如雷,萧满面无表情,晏无书低着头,看不出在想什么。对面的倚天派却是一个二个皮笑肉不笑。

    玄明大师出声打圆场:“阿弥陀佛,两界已相安无事多年,或许可以借这个机会,同妖族改善关系。”

    “大师认为妖界也是这样的打算?”倚天派反问。

    枯澹寺住持道:“这次各派聚首,为的是红焰帝幢王佛一事,孤山那名妖族弟子……”

    “当真以为妖界和红焰帝幢王佛无关?”倚天派长老打断他的话,偏首看向身后的弟子,下巴一扬,道:“吴铭史,将你在巨灵山秘境中所发现的,给众人一观。”

    这名弟子面色立时变得紧张,似害怕什么,倚天派长老目光一凛,菜朝这位长老拱手一礼,又执礼于其余门派之人,上前一步,自乾坤戒中掏出一枚留影珠,置于桌上。

    萧满曾在巨灵山秘境中见过这个吴铭史。

    下一刻,数道光芒从留影珠上射出,但见虚空之中,多了一幅画面。

    画面中是一个幽暗昏黑的山洞,身着明黄衣袍的人一闪而过,紧跟着,视线一转,出现一群黑袍僧人。

    留影珠不留声音,他们交谈了什么,听不清楚,却能够看见一番你来我往的谈话之后,黄衣人从黑袍僧手中接过一样东西,转身离去。

    黄衣人的脸也因此露出来,赫然是曲寒星。

    留影珠上的影像一晃,黑了下去,至此结束。

    吴铭史战战兢兢开口:“我……当时我和我们小队的人走散了,四处寻找,无意间来到这个山洞,看见这个孤山弟子和这样一群黑袍僧在一起,便觉此事有异,拿留影珠记录了下来。”

    “后来出了事……不敢声张……离开门派后,躲了好几日,才敢将此物拿出来。”

    此物一出,此言落罢,场间出现短暂沉默。

    倚天派长老示意吴铭史退回去,沉声说道:“众所周知,留影珠留下的影,都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事,不会有虚假。”

    有人接话道:“既然如此,把此人抓住,拷问一番,不就能寻出与无世净宗有关的线索了?”

    “陵光君,这人是你的徒弟,敢问这人还在孤山?”

    “快把这人交出来!”

    “这或许是仅存的线索!”

    苦荷院里场面变得混乱,很多人都在说话,声音揉在一起,分外嘈杂。元曲看了一眼谈问舟,随后将目光移到晏无书身上,期待他做点什么。

    萧满也偏头看他。

    而这时,折扇在晏无书指间一转,继而往下一落,啪的一声敲在桌上。

    太清圣境的威压如涟漪般往外荡开,好似清扫一般,震慑得这些杂乱声响消失殆尽。安静下来后,晏无书看向倚天派长老身后那个弟子,道:

    “你看着我的眼睛,将方才所说,重复一遍。”

    “我……”吴铭师哆哆嗦嗦上前。

    晏无书勾起唇,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看着我的眼睛,重复方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