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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辗转重庆(2)

作者:徐仲杰 黄粲兮 ...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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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立即复电:遵台命,候车。诚。当晚,丁信诚和父母说:“我去成都会朋友,这几天内有汽车来接,我留个成都的电报挂号,如果有罗苡的消息,电报通知我。”复电后的两天,就有人来丁家接丁小开去成都。丁信诚与周治仁见面了。不拘形迹的老朋友,久别相会,分外亲切。两人握过了手。周治仁说:“我看到你登在报纸上醒目的‘寻人广告’,才知道你到了重庆。几年不见的老朋友有了消息,我立刻发电报。请你来舍间,到成都观光。今天看到你,我非常非常高兴。”丁信诚说:“我接到老兄电报,他乡能够见到故知,劫难幸生,也特别高兴,即刻复电。谢谢你派车接我。”

    席间,周治仁问丁小开离开《申星报》后的情况。丁信诚简要的讲了一通。谈到张英、黄斌的死、二人心情沉重。周治仁听完说:“你不愧是一个以实际行动爱国的不畏牺牲的爱国者,不是口头空喊救国躲在安全地带的‘热血分子’,不是‘沙龙’革命家,只说不做。你太太失去音讯,我相信是暂时的,你通过寻访,一定会有下落。”

    各人饮了一口酒,信诚转问周治仁近况。大周自嘲地说:“讲起来,不好意思,你是独子,还志愿从军,效命沙场。而我,依据政府法令,大学生免服兵役,我弟弟小周已血溅疆场。死于日本人的炮口下,我不能坐地观望国家沦亡,我响应爱国献金,将上海的公司卖了,拿一部分钱捐助救济难胞,就往内地四川迁移。到了四川,比上海安全些,但仍是日军侵略的目的地。”

    周治德的死,对丁信诚来说,真是一大打击。他听完周治仁的这一番话,自己瘫软了下来,手中的茶杯落地,成了碎片。他问周治仁道:“小周是怎么死的?”周治仁接着说:“小周是空军,为了保卫祖国,难免不死。他是在一次空战中,阻击敌机,捐躯蓝天的。他死时,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他像著名的空军抗日阵亡者高志航、刘粹刚、乐以琴等人一样,死得壮烈。小周是中华好儿郎,他在世的时候,来到重庆,就打电报给我,我请假赶到重庆,同他夫妻见了面。后来,他阵亡的坏消息是姚小姐电报通知我的,我又赶到重庆去安慰她。她把领了小周的抚恤金,托我营运,她就靠这笔钱生活。她年纪不大,虽然生了孩子,还是很漂亮。本来可以再结婚,我听人说,是有人劝她再嫁,也曾经有人自动为她介绍过两个上海人暴发户给她,但是,姚小姐对我说:小周为国牺牲,我不能对不起他,我情愿守寡,立志带好小囡。当初我嫁空军军人,就有了意料之中的不幸打算。这个老婆,硬是要得,工人家庭出身的人,真有志气,有情义。”

    三天后,周治仁和丁信诚吃过晚餐,在客厅闲谈。周治仁问:“你回重庆,有啥子打算?”信诚说:“我离开家父母,有好几年,这次在重庆团聚,准备在家住一段时间,乐聚天伦。家严是搞土木工程的,在重庆还是搞老本行,我学化学,对土建是外行,家严要我帮他在公司搞搞管理事务,我对于这个对抗战没有明显直接有益的工作,不感兴趣。”周治仁说:“如果你愿意,凭你老兄所学,我们合作,搞个对抗战直接有益的化工工厂,你有啥想法?”信诚说:“想法倒是有了。”

    “那就好,请你谈谈。”“我想办个酒精厂。现在大后方,汽油奇缺,军用还不足。民用汽车,有的改装用木炭,有的用酒精代替,动力酒精,供不应求,是现在市面上重要的缺门商品。”信诚说。

    “我的小汽车,就用的是国家液体燃料管理委员会配给的酒精,交通是战争和国计民生的命脉。大后方运输,现在主要靠公路,生产动力酒精,那真是件大好事。信诚兄,你不应该当军人,应该用技术为国家出力,起的作用会大得多。如果你早几年来重庆,我们的厂早就办成了。事不宜迟,说办就办。资本呒没问题,筹备的事,就请老兄费心。”周治仁说毕,丁信诚接着说:“朋友归朋友,办事归办事,兴办企业,不管大小,投资人应该仔细研究,大家商量。智者千虑,难免不失,闻道于众,必有所得。慎于始,则善于终。所以要办工厂,事先要尽量考虑周详,大家动脑筋,才不会草率上马造成返工浪费,事后追悔。我想,最好还是我做个建厂计划书,你再做一番供、产、销各个环节的市场调查,核计核计成本,投资要多久能回收,再做决定。”周治仁说:“你上前线打过日本人,愿意为国效命,我完全信赖小开牌子老朋友,要讲调查研究,我还是请你。”丁信诚说:“办厂,地点最要紧,当然最好是选择原料丰富,水陆交通方便,销货运费便宜信息又灵通的地方,但实际上要样样条件都好,难。我们现在只讲两个要求。第一是原料取最近的;第二建厂方便的。我想峨眉县较好,在峨眉山脚下,高山峻岭,树木丛生,野生植物多。你请个人去实地观察,如果够条件,就在那里开办。一面兴建蒸馏塔及简陋厂房,一面自己收料土法酿酒,一面向当地农民预定土酒,等到蒸溜设备完成,即刻就可以有原料开工,然后再兴建复杂加工的发酵设备。这样做,投产快。你看,在峨眉县找建厂的地方,你有没有办法?”周治仁说:“有办法。”

    丁信诚在周治仁家,共住了十天。后几天,他们游玩了少城公园、杜甫草堂、望江楼等古迹、景点。尝了成都驰名的“吴抄手”(馄饨),“赖汤元”,小笼粉蒸牛肉,红油担担面等小吃。

    阿福听闻小开从成都回到重庆,特地由公司承建外县工程的璧山县赶来看他。丁信诚看见阿福,高兴地紧握住阿福那双苍老的手。丁信诚先谈他从法国回来后的经历,随后阿福谈了他一家跟丁经理来重庆,没有汽车开,丁经理安排他们父子俩在建筑公司做施工员,阿菊和荣生结了婚有了儿女等情况。丁信诚说:“那你现在是爷爷了,好福气。你的乡下母亲呢?师娘呢?”阿福哀声说:“我姆妈就在打仗那年春天,突然中风去世。她过世后几个月,东洋人就同阿拉打仗了,姆妈福气好,不要受难,我兄弟一家没消息。我老婆她死得惨,她是在一九三九年‘五三、五四’日本人大轰炸重庆的时候炸死的,找到的肢体残缺不全,是从她一只脚上穿的鞋子认出来的,去世已经好几年了。”说完伤心地叹息。丁信诚说:“师娘不幸意外去世,你不再找个老伴?”阿福流泪说:“我一把年纪,不想了。我老婆待我这样好,想到她,我就难过。我不忍心再找。再说,儿子大了,孙子孙女也有了,还想啥?我只想打败东洋人,过太平日子,国家富强。”

    信诚和阿福谈过了别后的各人情况,阿福又谈起同情风尘女郎的话说:“重庆虽然没纳税公开的妓院,但是吉普女郎、交际花、台女、私娼还真不少。吉普女郎是专搭讪美国兵,赚美金。交际花呢,也同上海的一样,是单楼单凤的高等妓女。私娼不多,有本帮(本地人)、扬帮(江苏扬州人)。对私娼的称呼,扬帮的叫姑娘,本帮的叫‘货儿子’,又叫‘花花’。这班女人,又都是生活在地狱里受苦受难的姑娘。重庆的旅馆茶房,对嫖客可以拉皮条。重庆还有一种家庭浴室,一男一女随时可以去浴室房间洗涤,阿拉上海人叫‘汰浴’,是男女轧姘头幽会的地方。浴室茶房替单身男浴客,一样肯拉皮条,这是上海还没有的。重庆现在也有几家舞厅,像扬子江舞厅,听说蛮有情调,派头很大,都邮街盟友俱乐部,实际上也是舞厅,舞小姐都是从香港请来的。胜利大厦也经常举行盛大舞会,去跳舞的,通是社会大亨、大官、金融家、大商人……”

    丁信诚说:“你不白相,怎么会晓得?”阿福说:“这是我在建筑工地听住宿的工棚的工人夜晚摆‘龙门阵’才晓得的。”

    丁信诚和阿福谈有两个小时,他留阿福在家吃完午餐才离开。丁信诚在重庆,几个月过去了,他四处寻找罗苡。先是登报,后是托朋友,从上海找到宁波,从宁波找到汉口,从汉口找衡阳,又从衡阳找到重庆。

    他没有灰心,只觉罗苡一家人仍活在世上,总有一日会全家团聚的。丁信诚把心事放了下来,和周治仁及周的助手杜先生一起,到峨眉县考察办厂之事。通过多方考虑和预算。丁信诚在峨眉县租赁了办公室及办厂所需的场地。从四方招工,建设新的厂房。

    丁信诚为自己离开前线,回到后方,能做对抗战直接有利的事情,能为自己和大周创办有合理利润的企业,满足了他们的报国爱国热忱,对国家对朋友都有了好的交代,内心稍感舒泰。

    工厂投资一年多,各方面都上了正轨,丁信诚把生产技术,无保留地传授给杜先生,以便他有时间抽身寻找罗苡。

    丁信诚向工厂请了一个月的扣薪事假,从峨眉县回到重庆,亲自到报馆刊载寻人启事,又到印刷所印了十六开规格的两千张寻人广告,他临时雇请两个人,和他们一起忙碌了二十多天,在重庆、涪陵、万县、泸州等地,把寻人广告张贴了一千五百张,留了五百张,他准备回峨眉途经内江、成都时,分别张贴。

    “炒米糖开水——”,重庆特有的苍老,凄清而悠长的叫卖声,深更静夜,送进因相思而经常失眠等待罗苡信息的小丁的耳鼓。

    丁母和丁先生看着丁小开从峨眉回到重庆后忙忙碌碌,曾询问丁小开,了解到他服务的工厂,业务兴旺发达,他请假回来,是专为寻找罗苡的。两个老人见儿子在身边鳏居,只是想罗苡,并不想再婚,都为之着急。

    有一天,午餐时,儿子没有同妈妈说外出。下午,丁母到儿子卧室,房门半开着。她见他两条手臂撑在台上,手掌托着两颊,向窗外出神。她轻轻的在门上敲了三下,不见动静。又加重地敲了两下,才使儿子警觉。他放下手转头起身说:“妈妈请坐。”

    母亲说:“你又在想罗苡了。”他点点头。丁母说:“罗苡的事,当初阿拉有误会,但后来只能怪东洋人,不打仗不会失踪。你打听她的消息,已经想了各种办法,依然渺茫。”儿子说:“看来,还要再想办法。”母亲说:“你对她做到了能够做的一切,不能说对不起她。我劝你,一面再结婚有个家,一面再打听她的消息。”儿子说:“妈,我不想再结婚,我更不想重婚犯罪。”母亲说:“中国人讨姨太太的人,多来兮。法律上,我听说,重婚是不告发,不理。这点,你不要怕。如果找到罗苡,只要她不告发,就没有事,来个两头大,分开住,不是很好吗?两头大,懂不懂?”儿子摇摇头。母亲又说:“两头大,这就是讲,不管你同啥人结婚先后,两个家主婆,大家平等,没有啥人是正太太,啥人是姨太太的名分。”接着,母亲叹了口气说:“照我看,时间有几年这样久,大家不通信,打仗的时候,她年纪又轻,难保不再嫁人。不过,话讲回来,就算她再嫁人,也不算对不起我们,还是我们对不起她。找到了她,如果她真的嫁了人,我们就给她一大笔钱,把小囡领回来,让她下半生,过个好生活。信诚啊,我劝你还是再结一次婚吧,你这样自己苦自己,何必呢!重庆,漂亮年轻的小姐,多的是。讨个上海人,闲话讲得来,生活习惯相同,不吃辣椒的,有啥不好?像你这样的人品,阿拉这样的家庭,还怕找不到人!天涯何处无芳草!”丁信诚长叹一声说:“我承认芳草是多,但是,我的芳草只一枝,这就是罗苡。妈妈,不管罗苡找得到找不到,我起誓,我今生今世不愿再结婚。罗苡,人穷、爱国、人品高尚,她同我结婚,我家给了她啥?她要了我家啥?她只有奉献,没有要求。跟着我这个司机,靠死工资吃饭,她勤勤俭俭做家务,待我好。”他说到这里流下了泪又说:“她没有享过一天福,我们的两个双胞子女,现在还不是苦着她带着。我同罗苡的事,我以前,不是再三同妈妈讲过,罗苡是个好女人。妈妈现在劝我,只会勾起我的往事,为人要讲道德,做人要凭良心,罗苡把她的感情,全给了我,我也要拿我的感情,永远给她,报答她。我不忍心再结婚,再结婚也太对不起她了。无论如何,我决不再婚!天涯海角,天长地久,我要寻找她,等着她。我的假期快满了,后天我动身回峨眉去上班。”丁母听了儿子这段水泼不进的话,她无话可说,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她闭着双目,祈祷儿子丁信诚早日有个圆满的家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