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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竹才跨进院子的大门,奶妈就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光,她压低声音问:

    “什么事?妈醒了?”

    “哼,当然醒了,现在还不醒,要睡到点灯才醒吗?而且,又来了客人。”

    “客人?谁?”

    “还有谁?当然是高少爷啦!”

    梦竹咬咬牙,转身就想向门外溜,奶妈一把抓住她的衣服,急急地说:

    “这算什么?见一见又不会吃掉你,再跑出去,我对你妈怎么交账?快去吧,人家高家少爷带了好多东西来送你呢!在堂屋里等了大半天了!”

    “东西?我才不希罕呢!”梦竹嘟着嘴说,一面勉勉强强地向屋里走去。跨进了堂屋,立即看到李老太太坐在方桌旁边,用一对锐利而严酷的眼睛狠狠地盯了她一眼。她怔了怔,不敢和母亲对视,掉过头来,她望着坐在桌子另一边的高悌,肥头肥脑,小鼻子小眼睛,永远微张着合不拢来的嘴。看到他那副尊容就让人倒足胃口!她嫌恶地皱皱眉,高悌已经慌忙地站了起来,傻不愣登地瞪着小圆眼睛,结巴地说:

    “回……回……回来了?”

    “嗯。”梦竹打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我……给……妹……妹子买……买……了几块料……料……料子!”高悌胖脸上堆起一个傻瓜兮兮的笑,讨好地说,一面指着堆在方桌上的盒子。

    梦竹瞟了那些盒子一眼,动也不动,和谁生气似的噘着嘴,眼睛望着桌子的边缘发呆。

    “妹……妹……妹子,要不要……看……看?”高悌一个劲地瞎热心,打开盒子,抖出一大堆五颜六色的衣料。梦竹再瞟了一眼,嘴噘得更高了。

    “梦竹,”李老太太冷冷地喊,“你高哥哥跟你讲话!”

    “我听到了!”梦竹没好气地喊。

    “听到了怎么不回答人家?”

    “回答什么东西呢?我不会!”

    “好!梦竹!”李老太太气得发抖,瞪着梦竹看了老半天,才点点头说,“脾气这么坏,只好等将来让你婆婆来管你!”说着,她转头对高悌说:“小悌,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我……我妈说,赶……赶年底……办……办喜事。叫……叫我……讨讨……讨一个……老婆……回……回家……过年。嘻嘻!”说着,就望着梦竹傻笑了起来。

    “什么?”梦竹吓了一大跳,抬起头来盯着李老太太,脸色变得雪白,“妈妈你要把我——”

    “嗯。”李老太太坚定地点点头,冷然地说,“今年年底,你就和小悌完婚,你现在大了,我也老了,管不了你。女大不中留,只有早早地把你嫁过去,让管得了你的人来管你,我也可以少操些心!”

    “妈妈!”梦竹蹙着眉喊,不信任地张大了眼睛,摇着头说,“你怎么能这样待我?妈妈?你一点都不关心我的幸福?妈妈?你一定要把我嫁给他?嫁给这个活宝?你……”

    “梦竹!”李老太太断然地喝了一声,“你怎么可以这样讲高哥哥?小时候你们也是一块儿玩大的,婚事是你自己同意的!君子一诺千金,你非履行这婚约不可!你心里有些什么窍我全知道!你以为那些大学生就比高悌强?他们只是和你玩,你别再做梦了!现在,好好地陪高悌谈谈。今天晚上,我还有话要对你讲!”

    “妈妈!不要,不要,妈妈!”梦竹咬着嘴唇,默默地摇头。李老太太已经站起身来,狠狠地望了梦竹,就掉身回房了。这儿,留下了梦竹和高悌面面相对,高悌在母女争论的时候,就一直瞪圆了小眼睛,把一根大拇指放在嘴唇上,望望李老太太,又望望梦竹。这时,看到李老太太走了,他就又对着梦竹发了半天呆,然后,慢吞吞地把身子挪过去,轻轻地拉了拉梦竹的袖子,怯怯地叫了一声:

    “妹……妹……妹子!”

    梦竹正望着方桌上供的祖宗牌位出神,被他一拉,吓了一跳,顿时甩开袖子,跳到一边说:

    “见你的鬼!谁是你妹子!”

    高悌呆了呆,重新把大拇指放到嘴唇里,愣愣地说:

    “你……你……你不是我妹子……谁……谁是我妹子?妹……妹……妹子,我妈叫我……来……来……来和你……你……讲讲话,我妈……妈说,你……你……八成……有……有……些不规矩……你……好多……中……中……中大的学生都……都知道你。妹……妹……妹子,你……你……你也讲……讲话呀!”

    “我讲话!”梦竹浑身发抖,脸色雪白,瞪着一对乌黑的大眼睛,向高悌恶狠狠地大嚷,“我讲话!你听清楚了,你这个傻瓜蛋,马上给我滚出去!”

    “什……什……什……什么?”高悌受惊地张大了嘴。

    “我……我……我告诉……诉你!”梦竹恶意地学着他的口气说“你……你……你妹子……讨……讨厌死了你!天……天下的男……男人死绝了,也……也……不嫁给你!”眼泪涌上了她的眼眶,她向他逼近,把两条小辫子向脑后一甩,大嚷着说,“回去告诉你妈,李梦竹不规矩,没资格做你高家儿媳妇,让她另外去给你这个白痴找老婆!去!去!去告诉你妈去!”

    “这……这……这……”高悌惊慌地向后面退,莫名其妙地说,“这……算……什……什么意思?”

    “叫你滚的意思!”梦竹哭着说,“我哪一辈子倒了霉,凭什么会和你订上婚!你连一句整话都讲不清楚,根本……”

    “梦竹!”李老太太及时出现在门坎上,打断了梦竹还没有出口的许多气话。她对梦竹瞅了好半天,才愤愤地吐出一口气来,先不管梦竹,而走过去对高悌说:“小梯,你先回去,对你妈说,现在是打仗的时候,儿女婚姻,能简单一点,就简单一点,我们也没准备什么嫁妆,你们也就别注重排场了。倒是日子,能提前一点更好,腊月里太忙,十一月里选个日子好了,你们家选定了日子,我们也就可以准备起来了。你懂了吗?听明白了吗?”

    “懂……懂……懂。”高悌一个劲地点头。

    “那么,你先回去吧,我也不留你吃晚饭了,黑地里头回去我不放心。你别把刚才梦竹和你说的话放在心上,她和你开玩笑呢!回去再跟你妈讲,我明天会到你家去拜望她,婚礼中的一切,明天再详谈。知道了吗?”

    “知……知……知道。”

    “那么,你就走吧!”送走了高悌,李老太太转身回来。梦竹正坐在椅子上发呆,满面泪痕,李老太太厉声喊:

    “站起来!梦竹!”梦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走过来!”梦竹机械地走了过去。

    “跪下!”梦竹抬起头来,望着李老太太。

    “我叫你跪下!”李老太太权威性的声调,带着不容人反抗的严厉。锐利而坚决的目光几乎要射穿梦竹的脑袋。

    梦竹一语不发地跪下去。

    “抬起头来,向上看!”

    梦竹抬起头来,上面供着灵牌和神位的神座。李老太太抖颤着站在梦竹身边,说:

    “你上面是你父亲的牌位,李家列祖列宗都看得到你,你已经为李家丢尽了人!现在,你对我说实话!你这些天中午都溜到哪里去了?”梦竹默然不语,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

    “说!”

    “到茶馆,或者嘉陵江边。”梦竹说了,声调冷淡、平稳、而坚定。

    “做什么?”

    “和一个中大的学生见面。”

    “是谁?叫什么名字?”

    “何慕天!”

    “好,”李老太太低头望着梦竹,后者脸上那份坚定和倔强更使她怒火中烧,她咬住牙,气得浑身抖颤。伸出手来,她狠狠地抽了梦竹两记耳光,从齿缝中迸出一句话来:“好不要脸的东西!”

    梦竹的身子晃了晃,苍白的面颊上顿时留下了几条手指印,红肿地凸了起来。她跪着,双手无力地垂在身边,脸上依旧木木的毫无表情。李老太太盯着那张越苍白就显得越美丽的脸,越看越火。她双腿发软,拖过一张椅子,她坐了下去,好久,才又气冲冲地说:

    “你是存心想败坏门风,是不是?你和这个中大的学生来往多久了?”

    “夏天就认识了。”

    “你们天天见面?”

    “最近是天天见面。”

    “你,”李老太太咬得牙齿发响,“亏你说得出口!你这个该杀的丫头!我从小怎么教育你的,你是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你把李家的脸完全丢尽了!你!每天和他做些什么事情?说!”

    “散步,谈天。”

    “散步?谈天?谈些什么?”

    梦竹把眼光调到母亲身上,用一种奇异的神色望着李老太太,慢悠悠地说:“谈一些你永不会了解的东西,因为你从来没有。”

    李老太太劈头劈脸地又给了梦竹两耳光,喘着气说:

    “你连礼貌都不懂了,这是你对母亲说话吗?我看你是疯了!什么叫我不了解的东西?你倒说说看!”

    “爱情。”梦竹轻声地说,聚着泪的眼睛明亮地闪着光,使她整个的脸都焕发着奇异的光彩。

    “你,你,你……”李老太太气得说不出话来,“你简直……不要脸!”

    “我要嫁给他。”梦竹依然慢悠悠地说,脸色是坚决的,悲壮的,有股宁为玉碎的不顾一切的神情。轻声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嫁给他。”

    “你说什么?”李老太太向她俯近身子。

    “我要嫁给他。”

    “你——你要死!”

    “妈妈!”梦竹仰起头来,面对着母亲,她现在是跪在李老太太面前了。她的眼睛热烈而恳求地望着李老太太,用令人心酸的语气说:“妈妈,你是我的母亲,我多么希望你能了解我。妈妈,我爱他,我爱他爱得没有办法,妈妈,你不会知道这种感情的强烈,因为你从没有恋过爱。但是,妈妈,请你设法了解我,我不能嫁给高悌,我不爱他,我爱的是何慕天。妈妈,但愿我能让你了解什么是爱情!”

    “哼!爱情,”李老太太气呼呼地说,“你真不害臊,满嘴的爱情!你别给我丢人了!”

    “妈妈!”梦竹悲哀地摇头,“爱情是可耻的事吗?是可羞的事吗?不,你不明白,那是神圣的,美丽的!没有丝毫值得羞耻的地方!”

    “你会说!”李老太太更加生气了,“全是那些搂搂抱抱的电影和话剧把你害了!你有脸在我面前谈爱情!记住,你是订过婚的,再过两个月,你就要做新娘了,你是高家的人,你非给我嫁到高家去不可!关于这个中大学生的事,我就算饶过了你。但是,从今天起,我守住你,你不许给我走出大门一步!你再也不许见那个人,你给我规规矩矩地待在家里,等着做新娘!”

    “妈妈!”梦竹惊恐地喊,一把抱住母亲的腿,“妈妈,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妈妈,你怎么忍心把我嫁给那个白痴?他连话都说不清楚,你怎么忍心?妈妈,我一生的幸福在你的手里,求求你,妈妈!”

    “梦竹,”李老太太的语气稍稍和缓了一些,“关于你这件婚事,我知道你心里不情愿,把你配给高悌,也当然是委屈你了。可是,这婚事是你父亲生前给你订的,我们李家,也是书香世家,不能轻诺寡言,面子总是要维持的。何况,一个女孩子,结了婚,相夫教子,伺候翁姑,安安分分地做主妇,才是良家妇女的规矩,至于丈夫笨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心眼好,没有吃喝嫖赌的坏习惯,就是难能可贵了!你念了这么多年书,怎么连这点小道理都不懂呢?”

    “妈妈!”梦竹蹙紧了眉头,绝望地喊,“你根本不了解,你根本无法了解!你和我生活在两个时代里,你有你的思想,我有我的思想,我们是无法沟通的!可是,妈妈,你发发慈悲,我决不嫁给高悌,我决不!随你怎么讲,我就是不嫁给高悌!”

    李老太太的火气又上来了,她盯着梦竹,愤愤地,不容人反抗地说:

    “给你讲了半天道理,你还是糊涂到底!我告诉你,你不嫁,也要嫁!你是嫁他家嫁定了!”

    “我不!我不!我不!”梦竹哭了起来,泪水沿颊奔流,她拉住了李老太太袍子的下摆,抽噎地喊,“妈妈,我不嫁他,求你,你取消这段婚约,我感激你!妈妈,我爱的是何慕天,我发过誓只嫁何慕天!”

    “好呀!”李老太太咬牙切齿地说,“你订过了婚,还由你自己选择,你想气死我是不是?你现在给我滚回你的房间里去,不许你再出门!我没有道理跟你讲,你和高家订了婚,你就得嫁给高家!你再敢溜出去和男学生鬼混,我就打断你的腿,我们李家的面子还要维持!”说着,她挣脱了梦竹的拉扯,向后面走去。

    梦竹扑倒在椅子里,用手蒙住脸,失声地痛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呜咽地喊:

    “母亲,好母亲,你的女儿还没有‘面子’重要!”

    李老太太已经走到后面去了,对梦竹这两句话根本没有置理。梦竹跪得腿发麻,看到母亲忍心地绝裾而去,她心中大恸,眼睛发昏,顺势就坐倒在地下。一抬头,她看到父亲的灵牌,不禁大哭着叫:

    “爸爸,好爸爸,是你为我安排的?爸爸,好爸爸,你回答我一句,我的命运该是这样的吗?”

    灵牌默默地竖着,漠然地望着伏在地下的梦竹,梦竹把头扑倒在李老太太坐过的椅子上,心碎神摧,哭得肝肠寸断。

    “梦竹,梦竹”奶妈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用手推着梦竹的肩膀,安慰地叫,“好了,别哭了,起来吧,哭也没有用嘛,起来洗洗脸。”

    梦竹像是溺水的人一下子抓到一块浮木一样,她一把抱住了奶妈,把满是泪的脸在奶妈膝盖上揉着,哭着喊:

    “奶妈,奶妈,奶妈,奶妈……”

    奶妈用手轻拍着梦竹的头,鼻子中也酸酸的,只能反复地说:

    “好了,好了,梦竹,别哭了!你看,那么大的大姑娘了,哭得还像个小娃娃!”她俯身下去,拖起梦竹,用手帕给她擦着脸,像哄小女孩似的拍着她,“有什么事,可以好好商量嘛,急什么呢?快去洗把脸,天都黑透了,饭还没吃呢,洗了脸好吃饭!”

    “我不要吃饭了!”梦竹喊,冲进了自己的卧室里,关上房门,也不点灯,就扑倒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中,伤心地痛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门被推开了,有人提了盏灯走进来。她以为是奶妈,可是侧过头一看,却是李老太太。李老太太手中除了灯之外,还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饭菜。她把灯和托盘都放在桌上,然后走到床前,俯视着梦竹说:

    “起来吃饭!”

    “我不要吃!”梦竹赌气地说,把身子转向床里。

    “吃,也由你,不吃,也由你!”李老太太显然也有气,“梦竹,你不要傻,我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梦竹猛地转过头来,盯着李老太太,“为了我好,你才把我嫁给一个白痴?”

    “你说他是白痴是不对的,他只是有点傻气而已,但那孩子肥头大耳,倒是有福之相。梦竹,你应该想想清楚,嫁到他家,不愁吃,不愁穿,让丫头老妈子服侍着,岂不是比嫁给那些流亡学生,三餐缺了两顿的,要强得多?何况高悌那孩子又实心实眼的,不怕他三妻四妾地讨小老婆,为你想,有哪一点不合适呢?就是你嫌他不漂亮,说不清楚话,可是,梦竹,漂亮的男人都靠不住呀!话说不清楚,又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教书的,也不要靠说话来吃饭!而且,世界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人呢?人,总会有一两样缺点的!”

    “妈,”梦竹从床上坐起来,悲哀地摇着头,“妈,你不懂,我不在乎过苦日子,我不要丫头老妈子服侍,我也看不上金银珠宝、绫罗绸锻和雕梁画栋,我只要一样东西:爱情!”

    “爱情?”李老太太嗤之以鼻,“这是件什么东西?能吃吗?能穿吗?能喝吗?”

    “不能吃,不能穿,不能喝。”梦竹说,“可是人生缺了它,还有什么意义?”

    李老太太点点头:

    “梦竹,别再做梦了,爱情是件空空洞洞的东西,我知道许多人没有它照样生活得很好。可是,却从没听说过,穷得衣不蔽体,家无隔宿之粮的人会生活得愉快。梦竹,你是太年轻了,才会迷信‘爱情’。”

    “妈妈,我无法和你辩论爱情。”梦竹绝望地说,“就好像无法和奶妈谈诗词一样。有一次,我费了两小时和奶妈解释李清照的一句词‘寻寻觅觅’,她居然问:‘丢了东西找不到,为什么不点个火来找呢?’”

    “好譬喻!”李老太太忍着气说,“你认为和我谈‘爱情’是在对牛弹琴,是不是?我是不懂你心目里的爱情,我只知道人生有许许多多的责任,我有责任教育你,你有责任做高悌的妻子,从今天起,把那些爱啦情啦从你脑子里连根拔去吧!我没有再多的道理和你讲了。”

    目送母亲走出房门,梦竹呆呆地坐在床沿上,面对着桌上如豆的灯火,默默地陷进孤独而无助的沉思中。好了,事实明明放在这里,她永不可能让母亲了解她,更不可能让母亲同情她。解除高家的婚约,这简直是梦想!母亲无法接受她的观念,正如同她无法接受母亲的观念,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呢?母亲的话是命令,也是法律。你哀求也好,哭泣也好,争论也好,母亲决不会动心,也决不会放弃她的观念。你该属于高家,你就只有嫁给高家,他是白痴也好,混蛋也好,你就得嫁!

    用手托着下巴,她在灯火中看出自己无望的前途。可是,难道自己就认命了吗?嫁给那个白痴?放弃何慕天?不!决不!决不!她不能这样屈服,她也不会这样屈服,她要和命运作战到底,她不能牺牲在母亲糊里糊涂的法律下!

    “何——慕——天——”当她凝思时,这名字在她脑中回旋着。“何——慕——天——”是的,只有先去找何慕天,和他商量出一个对策来。何慕天,何慕天!她心中迫切地呼叫着,渴望能立即找到他,把一切向他倾诉,他会为她想出办法来,一定!从床上跳起来,她走到桌边,三口两口地扒了一碗饭,要立刻见到何慕天的念头使她周身烧灼。她可以借洗澡的名义到浴室去,洗完澡,就可以从后门溜出去,溜出去之后的局面呢?她不再管了!她只要见到何慕天!见到了何慕天,一切的问题都好解决!她只要见到何慕天!

    拿了换洗衣服,走出房门,一眼看到李老太太的房门开着,李老太太正坐在门口的地方看书。看到了梦竹,李老太太放下书,沉着声音问:

    “做什么?”

    “洗澡!”

    “去吧!”

    梦竹走进浴室,匆匆地洗了澡,就蹑手蹑脚地向后门走去,一推门,心中立即冰冷了,一把新加的大锁,把那扇小门锁得牢牢的,显然母亲已经预先有过布置了。她跺跺脚,恨得牙齿发痒。折回房间来,看到母亲房门已阖,她立即轻快地向大门跑去,但,才冲进堂屋,母亲却赫然站在方桌旁边,正冷冷地瞪视着她:

    “你要到哪里去?”

    “我……我……”梦竹嗫嚅着,“我要出去买绣花线。”

    “不许去!以后你要什么东西,你开单子出来,我叫奶妈去给你买!”

    梦竹直视着母亲,愤怒和恨意使她满心冒火,她跺了一下脚,掉头向自己房间走去,一面愤愤地说:

    “好吧!你又不能每一分钟都这样看着我!”

    “你试试看!”李老太太也愤愤地说。

    梦竹回进房里,用力把门碰上,“砰!”的一声门响把她自己的耳膜都震痛了。倒在床上,她恨恨地把鞋子踢到老远,用棉被把自己连头带脑地蒙住,紧咬着嘴唇,遏止住想大哭一场的冲动。可是,接着,门上的一个响声使她直跳了起来,她听到清清楚楚的关锁的声音,门被锁上了。她冲到房门口,摇着门,果然,门已经从外面锁得牢牢的了,她大叫着说:

    “开门!开门!这样做是不合理的!奶妈!奶妈!”

    “梦竹,”门外是李老太太冷静而严酷的声音,“这样你可以安安心心地在房里待着了吧,别再转坏念头,钥匙只有我一个人有,你喊奶妈也没用。以后每天的饭菜我自己给你送进来。洗脸水也一样!你给我好好地待两个月,然后准备做新娘!”

    “妈妈!妈妈!”梦竹扑在门上喊,“你怎能这样做?你发发慈悲!发发慈悲!”她的身子向地下溜,坐倒在地下,头靠在门上,痛哭地喊:“你是对你的女儿吗?妈妈?你是我的母亲吗?”

    “我是你的母亲,”李老太太在门外说,“所以要预防你出差错,女孩子的名誉是一张纯白的纸,不能染上一点污点,我今天关起你来,为了要你以后好做人!”

    “妈妈!妈妈!妈妈!”梦竹哭着喊,但,李老太太的脚步声已经走远了。“妈妈,你好忍心!”梦竹把脸埋在手腕中,哭倒在门前的泥地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