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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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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饭的时候,豆花离“谷茬”远远的,她不想多看她一眼,甚至对她产生了厌恶。老谷子却张罗着“谷茬”好好吃饭,“吃完了,该上哪上哪儿去!”他已打定主意,既然这个哑巴不是谷茬,留她又有何用?小哑巴也好像意识到了甚么,瞪着两只惊恐的大眼,看着眼前的这一男一女,昨天还对她热情似火,好吃好喝的招待她。睡了一觉起来,就变了样子,对她冷若冰霜,爱搭不理的。小哑巴想不明白,是自己哪儿做错了吗?

    吃过饭,老谷子拿出几个硬梆梆的窝窝头,塞到小哑巴怀里,手指了指门外,把她推到碾道里去,让她离开这里,自谋出路去。老谷子打发她出的时候,也是铁了心肠,虽然小哑巴可怜,但多一个人就是多了一张嘴,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自身都难保,还能顾得了别人吗?再说一个丫头片子,有甚用呢?留下来也是累赘,长痛不如短痛,心一横,打发走了事。

    小哑巴耳听不进,嘴不会说,但也明白了老谷子的意思,站在碾道里,眼里擒着泪水,鼻涕流到了下巴上,可怜巴巴地往窑洞里面望着。

    豆花趴在窗户眼上,往外瞭望,看到小哑巴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头挺不是滋味的,小哑巴也是一个人,怎么说也是她领她回来的。在小哑巴身上,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过去,人心都是肉长的,豆花动了恻隐之心,产生了留下小哑巴的念头,她就向公公求情,“爹,小哑巴能来咱家,是和咱家有缘,她也可怜巴巴的,无亲无故,撵她走,还不是死路一条吗?还不如留下来,当小猫小狗养着。”

    老谷子剜了豆花一眼,说:“你说的比唱的好听,好人谁不想当,你真当她是一条小猫小狗?那是一个人!谁知道留下她来是福是祸。”老谷子的话外之音是,当年就收留下了你,现在甚么情况,还不是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他到现在都耿耿于怀,认为是豆花害了他一家。

    豆花又说了许多软话,老谷子并不松口,一意孤行要打发小哑巴走。豆花心一横,说:“你要是执意打发小哑巴走也好,我跟她一块走,免得成别人的眼中钉,扒窗瞭户的。”

    这话戳到了老谷子的软肋,他当然能听懂豆花在说甚么,就张开嘴巴,双眼瞪着豆花,说:“不行,你说甚也不行。”他吃了称砣铁了心,要撵小哑巴走。

    豆花也是,为了一个不亲不痛的小哑巴,这话都说出来,这是要和公公撕破脸的节奏吗?

    两人在窑里僵持着,碾道里就围满了众乡亲,大家都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纷纷劝老谷子积德行善,留小哑巴下来。

    二大爷走到老谷子面前,说:“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留下她,就当你做了一件好事。”

    老谷子马上呛白道,说:“你为甚不做好事,人是你领回来的,你也无儿无女的,你养活她正好。”

    二大爷被呛白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抖擞着山羊胡子,朝老谷子呸了一口,不再说话。

    有人就起哄,让四油收留下来,养上几年,给他做婆姨去。四油扮了个鬼脸,说:“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才不要呢。”

    谁劝说都没用,见公公是一条道要走到黑,豆花心一横,拾掇起一个包裹,背在肩上,说:“也好,我和小哑巴一块走。”

    乡亲们见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再闹下去真不好收场了,二大爷忍不住又数说起了老谷子,连一个婆姨人的担当都不如,说:“就当你是替大家伙养的。”就率先回家拿来一簸箕谷子,给了老谷子,说:“这是我给小哑巴的份子,算她一份口粮。”

    乡亲们有样学样,都效仿着二大爷,你家一碗,他家一帽壳,从自家拿来粮食,放在大碾盘上,充当小哑巴的口粮。一袋烟的功夫,碾盘上堆满了盛着粮食的各种器皿。老谷子再也无话可说了,拉起小哑巴,进了窑里。他还能说什么呢,再拒绝,就太不近人情了。如果引起了公愤,他今后还怎么再在谷子地混呢,他家世世代代在谷子地可是忠良厚道的人家,这个名声怎么能毁在他的手里呢?

    老谷子其实还有一个小九九,他真怕豆花一气之下,一走了之,他不想让豆花走,他内心里已经离不开豆花了,她如果真的离他而去,他会疯掉的。事情闹到了那种地步,乡亲们都那样了,他也顺坡下驴,让这件事情有了一个体面的收场。

    豆花后悔死了,后悔她说出了那句话,当时都是被逼急了,才不计后果,脱口而出的。现在她剥去了公公的伪装,等于把那一层窗户纸给捅破了,她后悔、不安,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都在一个屋檐下,一个锅里搅稀稠,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今后怎么相处呢?

    做晚饭的时候时,豆花寻思着做点啥好呢,就去征求公公的意见。豆花是这样想的,上午跟公公弄的有点僵,怎么着也得缓和一下,而缓和这种尴尬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喝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她想弄两个菜,和公公把酒言欢。

    豆花这样想着,就去找到公公,老谷子正在杀鸡,豆花看到这一幕,惊呼了一声,“爹——”已经迟了,老谷子手起刀落,砍下了鸡头,那只无头母鸡地上扑腾了几下,一动不动了。豆花就说:“爹,这是只母鸡,还下蛋呢。”

    老谷子抬起眼皮看了看豆花,依旧阴沉着个脸,不紧不慢地说:“养母鸡有甚用处,养的全是母鸡,还不如杀了吃肉。”

    老谷子显然话中有话,豆花再也接不上话了,默默地看着地上的鸡,老谷子酸溜溜地说:“炖了它,家里添人进丁,庆祝一下。”老谷子与豆花的想法不谋而合,两人为一个不相干的人闹了别扭,也该缓和一下了。再就是,豆花揭了他的老底,他也没有必要再伪装下去了,也该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表达出来了。而最能表达这种感情的媒介,就是酒。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说的就是这个理。

    豆花没有再说什么,她拾掇好鸡,炖了一盆,又炒一碗鸡蛋,一碗炒土豆丝,算是十分丰盛了,年夜饭都没有这么丰盛。她比划着,指使小哑巴去牛圈里拿喂牛的筛子,既然成了家里的一员,就得让她慢慢适应这个家的环境。小哑巴也算聪明,豆花一点就通,把竹筛拿回家来,翻扣在炕上,当饭桌使,然后自己立在一旁,看着豆花一道一道上菜。她好像明白,今天所有的事都是因她而起,她就显得理缺,她也许明白,自己从今往后就是这个家庭的一员,将要和这两人人朝夕相处,她得有点眼力见儿。这个哑巴其实不傻,她心里明白着呢。

    上了菜,烧酒温在锡壶里头,叫声“爹”,招呼公公过来吃饭。老谷子上炕盘腿,四平八稳地坐好,右手端起空酒盅,等待着豆花给他倒酒。这都是多年形成的习惯了,虽然这是小户人家,但他是一家之主,豆花就是一个婆姨,得伺候着他,这个谱他得摆!

    豆花看了公公一眼,就要给他倒酒,老谷子忙把酒盅搁下,接住酒壶,自己倒酒。他突然意识到了甚么,今天这顿饭好像有点不一般,不能和平日一样,让豆花伺候着他。至于哪里不一样,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豆花眼疾手快,还是给公公倒满了酒杯,然后自己立在一旁。这也是多年养成的习惯,第一碗饭要先给公公,有好吃的先紧着公公,公公吃饭她看着,公公吃稠的,她喝稀的,公公吃好的,她吃剩的。今天也不能破例,虽然豆花心里明白,今天和以往不太一样,但面儿上的事,还得讲究。

    老谷子“吱”一声,抿一口小酒,伸出筷子去夹鸡肉,手却停在了半空。豆花和小哑巴都在边上站着,巴巴着眼睛,看着冒着热气的鸡肉,特别是小哑巴,咽了一口口水,老谷子仿佛能听到她喉咙里咕噜一声响,就撕下一条鸡腿,给小哑巴递过去。小哑巴手都伸出来了,老谷子的鸡腿却拐了个弯,绕到了豆花这边。豆花接下鸡腿,搁鼻子上闻了闻,又递给小哑巴,小哑巴冲她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然后狼吞虎咽地啃上了鸡腿。老谷子自斟自饮一杯,然后给豆花倒了一杯,说:“喝点。”语气不像平日那样钢硬,有点变软。

    豆花半个屁股坐到炕沿上,把另一条鸡腿给公公撕下,又夹了一块大大的鸡胸肉给小哑巴,自己先端酒杯,一口喝了,又辣又呛,害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豆花长这么大,是头一次喝酒,她没想到,清汤寡水的这么个东西,居然这么烈,辣得她眼泪都出来了。老谷子难得地笑了笑,说:"喝酒得品,酒这东西欺生,第一口辣,第二口香,第三口就喜欢上了,慢慢喝。"说完又给豆花满上。豆花按着公公的说法又喝进一口,没有马上咽下,而是在品,烧酒流进她的口腔里头,浸润着她的味蕾,她徐徐下咽,细细品味,正如公公所说,她品出了味道,辣中带香,一股醇香代替了辛辣,好喝!豆花又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扭头,发现小哑巴还在那儿站着,豆花忙把她拉过来,坐在自己身边,比划着让她吃喝,小哑巴“啊”了一声,开始狼吞虎咽,大快朵颐。

    小哑巴见这两个人并无恶意,就放开肚皮,风卷残云一般,一只鸡都让她吃完了,然后拍着肚子,表示自己吃饱了,倒在一旁,马上就呼呼地睡过去了。

    翁媳两个慢慢品酒。

    酒果然是个好东西,两壶酒都下肚了,豆花还想喝,她心跳加快,脸上泛上了两片色,晕晕乎乎的,话也多了起来,人显得有些兴奋,她感觉以前的那些烦恼都不存在了,美好的生活正在向她走来。她感觉身上有点燥热,解开领口上的两颗纽扣,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来。又给自己倒上酒,去给公公倒酒的时候,豆花发现公公正在用异样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看的她脸更红了,忙低下头来。

    真是酒壮怂人胆,豆花明白公公的心思,知道他想要得到甚么,她不知道公公接下来会有甚么样的举动,她是既怕,又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期盼,就自个儿抿了一小口酒,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老谷子低声叫了声:“豆花。”声音有些颤抖。

    豆花“嗯”了声,抬起眼皮偷窥了一眼,公公血红着眼睛盯着她,仿佛一匹饿狼,随时要把她大撕八块,嘶咬的干干净净。

    老谷子又叫了声“豆花”,说:“喝酒。”

    豆花多少有点失望,抬头看看公公,此时的公公没有平日那样猥琐,甚至还有些伟岸。

    老谷子又喝一口酒,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向豆花坦白:“豆花,我偷听过你的门,偷看过你洗澡。”

    豆花又低垂下眼睑,羞羞答答地说:“爹,我知道是你。”

    老谷子就扔掉手里的酒盅,说:“我知道你知道了。”就要拉豆花的手。豆花看一眼旁边熟睡的小哑巴,打掉老谷子的手,有些扭扭捏捏。老谷子挪到她的身边,一双手不安分起来。豆花挣脱他,说:“爹,别这样,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来日方长,肉在锅里烂着,跑不了的。”

    豆花没有让老谷子得逞,给他画了一个大饼,看着秀色可餐,又近在眼前,却吃不上,从此把他拿捏于掌股之间,让她俯首听命于她。

    老谷子磨磨唧唧的还不想离开,豆花就把他推出门去,闩好门,又上了两根顶门棍,自己才满腹心思地睡下。她在心里想着,是自己勾引公公,还是公公骚扰她呢?自己怎这么堕落呢?一夜之间就变成一个坏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