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悲情婆姨 > 第一一四章

第一一四章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笔下文学 www.bbxwx.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年根底了,家家户户的年货都置办齐备了。有钱的杀猪宰羊,大操大办,把年过成了一场盛宴。穷人家在大碾子上压一碾盘糕面,再磨一笸箩玉米面,玉米面和着少量的白面,蒸一锅二面馍头,炸一盆油糕,也算是过年,穷人把年过成了一种形式。

    不论富人穷人,对联是少不了的,对联一贴,就是年来了。有钱的大户人家,专门请了私塾先生,方桌摆在炕上,有专人研墨压纸,好吃好喝招待写字先生,整整写上一天或者两天,新旧窑洞,大小圐圙,鸡窝狗窝,猪圈牛棚,都要写上吉祥的话语,出门见喜,鸡肥蛋大,牛羊满圈……把美好的祝愿,都寄托在这一副副的对联之上。

    穷人家则没有了这样的排场,不会写字,也请不起先生。掀起锅来,扫一笤帚锅底灰,和进不要钱的井水,碗底蘸着,在红纸上一压,印出不灰不黑的圆圈,叫脱碗瓜瓜,贴在门框上,红红的红纸,黑灰的碗瓜,喜气顿时充斥了院落,也有了年的味道。

    豆花不能贴红对联,她公公今年没的,今年得贴绿对子,明年贴黄对子,第三年了,才能贴红对子。

    豆花没有脱碗瓜瓜,她和货郎哥相处的那段时间,多多少少识下了几个字,认是能认得出来,可要让她写字,有点张飞认针的味道。

    但她还是决定自己写对联,去借了笔来,蘸上锅底灰水,反反复复揣摩了几遍,写下的字有的伸胳膊蹬腿样刚硬,有的虫子爬过一样蜿蜒,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但总比脱碗瓜瓜强。

    豆花写好对联,打发二棒给六六娘送去几副。

    四油也是今年没的,她家也贴绿对联。

    六六娘从二棒手里接过对子,就哭泣起来,絮絮叨叨地说:“过年连个红对子都贴不上。六六他爹得伤寒没了,贴了绿的贴黄的,好不容易能贴红对子了,四油又被小鬼子杀了,我这命怎就这么苦呢。”

    二棒就安抚六六娘,说:“婶,都怪小鬼子,等我哥他们赶走了小鬼子,等你再找下一个了,就能贴红对子了。”

    不愧是个二货,有这样安抚人的吗?

    六六娘看一眼二棒,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张罗着贴对子去了。她何偿不想有个汉呢,有汉就有了主心骨,穷日子过的也踏实。

    除夕这天,豆花剪了两个窗花,贴在新糊过的窗户纸上。

    前天,二棒来给她糊了窗户。糊窗户的时候,二棒问豆花:“嫂子,除夕夜到我家来过年吧。”

    在姓李的这一家人里,大棒不在她身边,也只有二棒这样关心着她。

    豆花看着几只麻雀飞进窗户格子里,啄食糊窗户时遗留下来的糨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好兄弟了,你觉得我去了能开心吗?”

    二棒也发起愁来,说“我爹怎就这样顽固你,你哪里不好了,让他这样对你。”

    豆花说:“你不懂,这不光是你爹的错。”

    更深奥的道理二棒不懂,他说:“嫂子,要不我来和你一起过年,省得你一个人孤单。”

    豆花忙说:“不要鲁莽,有五油陪着我。”

    不去想这些伤心事了。豆花贴了窗花,捞了年捞饭,盛在一个大碗里头,点上五颗红枣,碗底压了一张黄裱,摆在供桌之上,请来诸位家神就位,又立上四个牌位,她娘,少名无姓,无名氏;公公,谷有财;婆婆,谷王氏;丈夫,谷茬。想了想,又把谷茬的拿下来,换成四油的,谷茬只是失踪,生死未卜,不能算是亡人,说不定会在另一个地方吃香的喝辣的,过着好日子呢。四油虽有六六娘惦记,但那也是一个寡情寡义的婆姨,未必会请四油回来。他孤魂野鬼一个,大过年的也没个做伴的,请回家来,吃口热饭。

    豆花看了又看,赶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怎么能把二大爷二大娘落下呢。她重新调整了位置,恭恭敬敬地请二老入位。

    立好牌位,摆上供献,香炉里插上三柱黄香,磕个响头,心中默念着,祝福各位亡人新年快乐。

    五油挑水回来,看到她哥的牌位也在桌上,就唏嘘不已,感恩豆花的仁义。

    自那天掉罢烟囱,她就吃住在了豆花这里,抢着干各种重活,连豆花都不好意思了。

    万家灯火的时候,豆花点亮灯笼。那灯笼还是公公活着时糊好的,木框子上糊了糊窗纸,点上一盏豆油灯,闪着朦朦胧胧光线。她今年多点了一盏灯笼,院子里一盏,院子外面一盏,为的是好照亮亲人们的回家路。

    新旧交替的时刻,密集的炮仗声炒豆般爆响起来,有人放了铁炮,声声震耳。豆油灯芯结上了灯花,豆花拿针挑开,和五油一道,守着灯盏熬年。

    豆花做了几个菜,有肉有蛋,也算是硬菜。但她和五油两个,都有着心事,谁也没有动一筷子。

    饭菜热了放凉,凉了再热,热了再放凉。如是反复几次,谁也没有吃一口。

    五油长叹一口气,说:“豆花,咱睡觉吧。”

    两人刚刚睡下,就见得院子里升起来一团红火。二棒外面喊着:“嫂子,我给你发旺火来了。”

    豆花没有回应,用被子包了脑袋,哽哽咽咽,说不出话来。

    豆花的年是这样过的,冷锅陪冷灶,孤灯伴青影,一对苦命的人儿,把各自的心酸,撒进了这个闪着万家灯火的大年夜里。

    大年初一凌晨,一阵激烈的鞭炮声惊醒了两人。妙豆般的,一阵紧过一阵,似在远方,又像近在咫尺。

    五油就有些羡慕,说:“豆花,这一阵子炮仗,该得花去多少钱呢,真是有钱人家。”

    豆花爬在枕头上面,支愣起耳朵,仔细听着炮仗的声音。

    听着听着,她感觉不对,麻利地穿好衣裳,从炕柜里面拿出枪来,跳下炕去,一边督促着五油快快起来。她听到的不是鞭炮声,是枪声,还夹着炮声。

    豆花出来碾道里,猴子一样爬到大榆树的顶端,手搭凉棚,往四周瞭望。

    豆花判断的没错,这确实是枪声,枪声来自张家湾方向,离着谷子地较远。狗日的小鬼子,大过年的,也不能让人消停。

    豆花换了个姿势,骑在树干上,仔细听着枪声,判断着这仗打的激烈程度。

    货郎哥没少给她普及战场常识,她又有过几次实战的经验。枪声由激烈,到平缓,再到零星,直到平息下来。她知道战斗结束了,就跳下树来,对五油说:“没事了,捏饺子吃。”

    五油看着豆花手里的枪,说:“你也有这个烧火棍?”

    这个东西五油见过,候孩常常挂着这玩意儿耀武扬威,还时不时地拿到她脸前晃悠,说这玩意叫烧火棍,但不是用来烧火的,是用来杀人的。

    听五油这样说,豆花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枪,知道吓着五油了,就说:“没事的,捏饺子去。”把枪又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