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春秋小领主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场游“戏”一场梦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场游“戏”一场梦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

一秒记住【笔下文学 www.bbxwx.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场游“戏”一场梦

    当日下午,联军依旧在不慌不忙地准备着攻城器械。从联军准备的速度看,今天是不可能展开攻城行动了……当然,他们也许永远没机会继续攻击郑国国都了——经过长久的迟疑,郑国国君终于派来了使者,表示:他们愿意投降。

    已经大开杀戒,并打算继续大杀四方的荀偃暴怒,他咆哮着说:“不能容忍。郑国人早干啥去了?我们推进到郑国国都之下,郑人不投降,我们围攻郑国国都一年多,郑人不投降,现在,我的士卒已经流了血,我们已经攻克了郑国外郭,他们要求投降了——郑人向来摇摆不定,今日投我们,明日投降楚人。这种投降不是我们所需要的。

    我们已经坚持了三年,应当按计划继续围困郑国,等候楚国援军的到来并与之决战——只有这样,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不然,郑国还是不会真正顺服的。”

    悼公把目光转向元帅荀罂,慢性子的荀罂慢悠悠回答:“可以答应郑国,而后退兵。”

    众卿大哗。

    荀罂慢悠悠解释:“这样一来,楚国人必然要前来讨伐投降的郑国。我们坚持了三年,其实楚国人也在硬挺,这次我们先撤,就掌握了主动权。而楚国人为了惩罚郑国,却不得不继续作战。

    楚军连续出兵,必然疲惫。我们可以继续执行‘四军疲楚’计划,将我晋国四军分成三批,轮番率领诸侯的精锐部队应对楚军,如此,我方就不至于过于疲惫,而楚国人势必难以支撑。

    这样做,应该比当即寻找楚军决战要更好。因为一旦决战,双方必然杀得白骨累累,即使我们胜利也是惨胜——我们晋国本来占着优势,占优势的人有权选择战斗方式,那么,我们干嘛不选择对我们最有利的方式战斗?”

    稍停,荀罂转向悼公,幽幽地说:“我们争霸的路还长着呐,不能以这样惨烈的方式与楚国争胜。对于我们来说,更大的战争还在后头——‘君子劳心,小人劳力,斗智而不斗力’,这先王的训令啊。”

    悼公回头看一看各国君主,发现各国君主虽然不表态,但脸上都露出期盼的神情,悼公再望一望荀罂,叹息:“我现在才知道,当初发动总攻击令的时候,小武脸上有惶恐的神情。

    当初攻击在即,我本以为:以残缺的新军作为全军预备队,武子担心新军不能阻挡楚国所率南方联军的攻击,所以他才感觉惶恐不安,今日我才明白,小武当初的慌乱是为什么?”

    孙林父仗着自己人头熟,用事后诸葛亮的神情插嘴:“小武的表情——嗯,当时我也注意到了,我还在想:不至于吧,武子当初凭借数百单骑,都能冲击到楚王车驾前,怎么他现在手下有几千人,反而胆怯了?这疑问我埋在心里不说出来,是因为担心——联军攻击在即,把这事说出来不吉利。如今……我算是知道了,武子是预料到联军攻城伤亡过大,战事迁延不下,楚军动态不明……所以他才感到惶恐……小武智慧啊。”

    荀偃吃了一惊,忙问:“当时你也注意到了小武的神情……我怎么没注意?处处留心皆学问啊,孙卿,我不如你!”

    孙林父得意地一点头,但荀罂慢悠悠打破了他的骄傲:“如果预料到了如今的局面,小武不会惶恐,他只会感到欣然——没错,我们确实付出了惨重代价,但我们付出的代价还可以承受,而郑国却已经屈服了,楚国不得不继续耗下去。我们的战争目的已经达到,就让我们快点结束这一切吧。”

    孙林父噎了一下,尴尬地笑着问:“若武子不是为了今日结局而惶恐,他,他是为了什么?”

    荀罂漠不关心地随口说:“这儿跟眼下的事无关。”

    悼公勉强点点头,他无力的摆摆手,说:“那就见见郑国使者吧——士师(大法官士弱),准备制作盟书。”

    荀罂、荀偃听了国君这个命令,一起微微摇头,他们马上把目光齐齐转向范匄,希望范匄能毛遂自荐,接过制作盟书这活儿。范匄感受到元帅、副元帅催促的目光,但他立刻把头低下,一声不吭。

    士弱是个公子哥,从小接受的贵族教育,让他处理起事情来,不善于讲究方式方法,很有点蛮横霸道。与士弱相比,士匄(范匄)虽然也做事冲动,但他终究是“晋国第二才子”,由他制作这份重要的盟书,也许更合适。

    然而,士弱是士师(大法官),制作盟书这个活本来就是大法官的本职工作。悼公下达的命令是合适的,作为士师家族的一员,士匄不愿抢去本家堂兄的风头,所以他回避了。

    见到士匄回避,荀罂叹了口气,把手放到侄子荀偃的膝盖上,制止了荀偃的冲动——荀偃是个做事认真的人,刚才他反对接受郑国的投降,但既然国君已经做了最终决定,作为副元帅,荀偃就希望把这事做可能完善。荀偃不认为士弱合适做这事,现在士匄不出头,荀偃本打算跳出来直接点名……

    诧异的望着荀罂,荀偃张了张嘴,但没等他说出话来,荀罂轻描谈写地说:“无所谓了……没人会把郑国的投降认真看待,谁写这个盟书都一样。郑国人如果尊重盟约,哪怕是一个路边小孩随手写的,也能得到郑国恪守。如果他们不尊重自己的誓言,哪怕是天神下凡书写的盟书,也没有用。”

    荀偃一琢磨,乐了:没错,没人把郑国人的承诺当真,盟书怎么写,无所谓。

    士弱(士庄子)制作的盟书果然盛气凌人。数日后,盟会上,士弱高声宣读誓词:“从今日盟誓之后,郑国如若不唯晋国之命是听,而存有异志,必将承受监督此盟书的神灵的诅咒。”

    士弱这个盟书给中国增添了一个成语:“唯命是从。”

    来会盟的郑简公率领郑国六卿公子騑(子驷)、公子发(子国)、公子嘉(子孔)、公孙辄(子耳)、公孙虿(子矫)、公孙舍之(子展)以及郑国众大夫、六卿嫡子一起参加盟誓,从场面看,郑国这次出动的人马够齐全的,他们似乎很重视此次盟誓。听到这段誓词,郑国人彼此看了看,脸上居然没有发怒的表情。

    士弱等了许久,看到郑国人还没有动静,他大声斥责:“郑人,为什么还不宣誓?”

    郑简公使了个眼色,郑国执政公子騑(子驷)蔫不唧唧,从怀里掏出一份竹简,回答:“我们郑国也制作了一份盟书……”

    不等士弱做出反应,公子騑(子驷)快步走上前,念起了郑国制作的盟书:“上天降祸于郑国,让我们夹在两个大国中间。

    大国不示德于我国,反而以战乱逼迫我国屈服,使我们的鬼神都享受不到应有的祭祀,使我们的人民享受不到土地的出产,使我们的男人和女人辛苦羸弱,而没有地方去控诉。

    从今天盟誓之后,郑国如果不完全服从有礼而强大的可以庇护我们的国家,而胆敢存有异志,甘愿承受(监督)此盟书(的神灵)的诅咒。”

    郑国这个盟书,使中国产生了另一个成语:“唯强是从”。

    荀偃可这份可笑的盟书彻底激怒了,他咆哮着,尽量遏制住愤怒,让自己显得有礼有节斥责:“郑国,怎么如此不庄重,快快改正把你们的盟书!”

    公孙舍之(子展)辩解:“我们的盟书刚才已经向神明宣读了,如果连宣读盟书都可以随意修改,那么郑国也就可以随意背叛大国了。”

    悼公脸色不好,参加盟会的各国国君脸上都憋不住笑。荀偃扭头招呼卫士:“我的剑呐,我的铠甲呐——郑国人,快滚回去整理你们的铠甲,擦亮你们的武器,等着承受我们的怒火。”

    郑国执政公子騑(子驷)冷笑:“有你这样的吗?这是盟誓的祭台,这里说的话是给神灵听的,你怎能在盟誓的祭台上寻找武器?神灵在天上看着,你就这样要将苦难加付给我们郑国?”

    荀罂在盟誓高台上站得笔直,别人在争吵,他似乎在打瞌睡,许久,他波澜不惊的说:“别闹。”

    荀偃收声,他扭头惊讶的望着荀罂。

    荀罂的语调平淡,仿佛不是在谈论世界大战的停战协议,仅仅是谈论他家娇娇的生活习惯:“实在是我们没有足够的德行,反而以盟约来要挟别人,这样难道合乎礼节吗?没有礼,咱们拿什么主持盟会呢?

    ……算了,让我们暂且结盟退兵,等我们修明德行、整顿军队后再来,最终必定得到郑国,何必一定要在今天?如果我们没有德行,国人都会抛弃我们,岂止是郑国呢?如果我们能修明政治,和睦人民,再远的人都会来归附我们,何况是郑国呢?”

    荀罂说话慢悠悠,但郑国人却变了个脸色。

    这是一位元帅的威胁——霸主国元帅的怒火。

    这位元帅淡淡的说“我们还会再来”,他是在盟誓的祭台上说的,这话是说给神灵听的。

    郑国人在发抖,虽然他们表面上竭力镇定,但恐惧却使他们遏制不住的颤抖。

    荀偃想通了——是呀,无所谓了。反正我们只是要一个停战协议而已,郑国人屈服了,那么拿“征税”来,咱们这次拿钱走人。

    荀偃立刻收起了脸上的怒火,面无表情的退到一边。

    稍后,士师(大法官)士弱上前继续下一个议程,他高声宣布:“寡君带领列国军队来到郑国城下,列国操劳一番,寡君不能不酬谢啊——郑国人,你们该付的战争赔偿是……;你们该缴纳的征税额度是……”

    晋国人宣布的数目很庞大,其中,晋国索要的既有财物,也有人口。那些人口数目,几乎等于赵武之前所劫掠的总人口数——这样一来,赵武的抢劫行为就等于洗白了,就成了以国家的名义进行的“国家抢劫”。

    郑国人还在发抖,荀罂已经面无表情的扶着国君走下祭台,与会的列国诸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场盟会。由此,一个新的中国字诞生了,它就是:戲(戏)。

    这次盟会因此称为“戏盟”。

    不过,单纯的把这次盟会称为“戏盟”,对晋国君臣是不公正的,至少元帅荀罂的表现可圈可点,事后,连抱着游戏的心情参加盟会的郑国君臣也冷汗直冒,子驷一边擦着汗一边说:“可怕,元帅荀罂的镇定真可怕;悼公如此年幼,居然老成到如此程度,可怕;我们制作的盟书如此儿戏,晋国正卿居然令行禁止的接受约束,晋国如此纪律严明,可怕。

    这是一个君主明智,大臣智慧,士兵号令森严的国度,跟这样的国度接下深仇,我不知道郑国是否还有明天。”

    子驷终究是说错了,悼公明明是个孩子,在祭台之上他严肃镇定。等走下祭台后,他忍不住愤怒的询问荀罂:“执政,这样也算结盟吗?”

    “当然算”,荀罂牵着悼公的手,往晋军军营走:“我们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军队可以休息了,当然算。”

    悼公愤愤不平:“寡人觉得很憋屈!”

    稍停,悼公又说:“寡人还想打!”

    荀罂低声吩咐:“回虎牢——小武昨天传来消息,楚军动了,楚王的旗帜已经出了楚国军营。”

    悼公一惊:“武子能顶得住吗?”

    荀罂回答:“新军有魏氏与赵氏,赵氏是我晋军最锋利的矛,魏氏是我晋军最坚固的盾,如果这对‘矛盾’都挡不住,我们大军就走不脱了……武子传信说,他有信心把楚军挡住五天。”

    悼公松了口气:“以我们晋军的速度,五天足够了,只是诸侯小国做事拖拉……”

    荀罂提醒:“让诸侯小国提前撤,我们的军队断后,告诉他们,以前的战利品堆积在虎牢,我们联军就在虎牢分钱(听成),郑国新交纳的‘征税’则由断后的新军负责收取,另外,许国、卫国的军队负责掩护新军。”

    次日一早,鲁国、宋国的军队首先开拔,紧跟其后的是曹国、邾国、小邾国的军队。第二天中午,晋国上军开拔,齐国军队紧随其后,第三日,经过中军开拔了,紧接着,赵武的新军从前线撤回,但那些新军士兵们不像刚从一场大战中撤下来,他们个个神态轻松。

    其他小国看不出晋军的异状,他们按照晋军制定的撤退顺序开始逐步撤离。

    第四日上,赵武对郑国下达最后通牒:如果第五日郑国没有缴纳征税,那就请把城门打开,他赵武自己去取。

    郑国人对赵武的要求置之不理,第五日日暮时分,赵武严令郑国人打开城门,郑人的反应是:调兵上城墙,加强防卫。

    双方使者来往正僵持不下,天亮时分,楚军抵达。

    郑国人动作很快,当即打开城门接纳了楚国军队——此时,晋国联军的营寨里只剩下新军与许国人的军队,赵武在军营巢车上看着庞大的楚军阵列,面对郑国的城墙轻轻摇头:“没办法,人品问题!郑国人就是不相信咱的人品,竟然不让我入城。对楚人,他们的动作真快!”

    魏绛笑了:“这可不是人品问题——你击败过郑国军队两次,并两次追杀郑国国君。追杀一国国君,在你眼里从不是忌讳,而且赵兵向来有在郑国劫掠的习惯,我要是郑国人,也不会放你进城的……那可真正是‘引狼入室’啊。”

    赵武眺望楚国阵营:“哼哼,面对楚王车驾,我赵武怎能不战而退呢,传令出阵。”

    郑国城墙上,楚王身边的高参伯州犁指点城下的赵武,向楚王介绍:“又是那个赵氏孤儿,他居然在我们大军面前列阵了?”

    伯州犁就是被三郤冤枉,被迫投奔楚国的晋国贤人,他现在已经彻底楚国化了,成为楚王不可或缺的高参。

    楚庄王皱着眉头望向对面,他回头看看左右,叹息:“养由基、潘党都已经阵亡,我听说这位赵氏孤儿最擅长突击,他的勇名冠于列国,如果他要求‘致师(与楚将单挑)’,寡人身边……派谁出战呢?”

    没错,赵武是传说中击杀潘党的人。

    如果养由基在的话,遇到这样一个声名相称的敌手,绝对会按捺不住手痒上前挑战,但现在,养由基去世了,谁能抵挡住这位曾“杀了”天下第二的“绝世勇将”。

    赵武似乎在那里跃跃欲试,他的战车已经驶出阵前,看样子似乎准备挑战楚将,而赵武身边,一位副将模样的人正与他窃窃私语,似乎,这位副将正在劝解、拦阻赵武“致师”的意图。

    “听话啊,赵武子,你赶紧听副将的劝解吧!”楚军将领心里狂呼,暗自虔诚祈祷:“瞧你家副将说的话,啧啧,多妥帖啊。你是主将耶,责任重大啊,别出来挑战了,回去指挥全军吧。”

    其实,楚国将领压根就没听到魏绛在说什么,如果他们听到了,也许满嘴的牙都要掉了——魏绛在悄声嘀咕:“你确信——你确信咱俩只要摆出这付姿态,楚军绝对不敢进攻?”

    “没错!楚国虽是南方蛮夷,但他们在打不过对方的时候,喜欢跟对方讲道理。唯有在实力远远强过对方的时候,他们才不喜欢讲理。如今楚军总兵力强于我们,单论楚将却远远弱于我们,他们一定希望我们在‘斗将’方面讲道理,在‘斗兵’方面不讲理……你赶紧劝啊,越是摆出竭力劝解我的姿势,你表演的越卖力,楚人越不敢动。”

    魏绛低声回答:“虽然我宁肯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但我却不敢信——对面可是整个南方的军队,怎么就没有一两个冒失鬼呢?你确信没问题?”

    “我喜欢冒失鬼,一两个冒失鬼,身份太低,咱是大贵族,正卿,打发小喽啰的活,我向来喜欢交给手下人,比如我的车右武昆啦,或者卫敏、英触、林虎……”

    魏绛盘算了一下:“如果由你的车右武昆出战……那我不妨表现的卖力点,对他,我真放心。”

    魏舒此时担当魏绛的车右——上阵父子兵嘛,他在旁边插嘴:“我就不明白,赵武子你最擅长的是调度兵马粮草,或者建筑城市,这样的人,应该以‘文’著称,怎么列国都说你‘勇猛不可挡’?如今,整个南方军队摆在面前,连一位质疑你勇猛的冒失鬼,都找不到?”

    赵武咧嘴笑了:“这就叫‘狐假虎威’!他们不是怕我,是怕养由基。养由基虽然死了,但他的勇猛举世公认,楚王把我摆在‘唯有养由基可以挑战’的份上,谁敢跳出来,就是自认可以跟养由基并列的人。这样的人,整个南方找不见一个。”

    赵武回忆了一下,咂了咂嘴,确认说:“真找不到一个。”

    魏绛摆了摆手:“你看我也劝了你半天了,对面的楚军也看累了,还把你劝不回去,楚军恐怕怀疑了。”

    赵武点头:“那我们就回去。”

    赵武的御戎英触跳下马车,开始跳转车头……对面的楚军顿时松了口气。

    几十万人一起松了口气,虽然楚军个个都以为自己的动作很小心,但几十万人一起“小心”,那就是一个大霹雳——对面的楚军发出一声轰响。

    楚王笑了:“武子回车了——好,寡人不必担心左右了……不过,武子的军队还不撤……命令:我军不可轻易挑战。”

    城墙上,郑国执政子驷在离楚王不远处轻轻摇头:“几十万人啊,几十万人居然被一个人吓住了,这几十万人就如此站着,冲对面一万赵人瞪眼——他们也就只敢瞪眼,竟不敢向前踏出一步。”

    城墙上的郑国大臣一起叹息,子孔、子蟜说:“我们刚刚与晋国结盟,嘴上的血(盟誓要饮血)还没有干,就违背誓言(让楚军入城),这,合适吗?”